第11章 狭路相逢

台城之中，许诺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看着还在伏案批阅的杨广有些犹豫。

        “找到了？”杨广头也没抬的问道。

        许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找到了。”

        杨广这才抬起头来，问道：“人呢？”

        “在世子府。”

        “哪个世子府？”

        “陈国安陵世子陈子舒。”

        “陈子舒？”杨广想了想，他不记得花名册上有这个人。

        许诺道：“是陈国皇室宗亲，一个家道中落的小权贵。”

        杨广道：“进京的名册上可有此人？”

        许诺道：“有。”

        杨广合上手中的卷宗，抬了抬眼皮，又拿来另外一份继续翻阅着，“立刻把人给孤带回来，违令者，斩。”

        “爷不是说留着她没用，为何又要对她赶尽杀绝呢？”许诺有些不解，一个女人而已，跑就跑了，何至于此。

        “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杨广一脸云淡风轻，心中却满是不屑：就这点手段也敢跟本王斗。不过倒还真是小瞧了她，仅是见一面就能讨得高颎的欢心，还拿到他的墨宝。看来还是有点手段。不过，这种人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她走呢？如果非要走，那只有一条路——黄泉。

        许诺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还是去办了。

        临近傍晚，夏琉璃换了一身衣服，跟着陈子舒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出城。

        马车徐徐的走在大街上，车内两人都沉默着，夏琉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陈子舒，又急忙回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有些尴尬。纠结半天才缓缓道：“谢谢。”

        陈子舒冲她微微一笑：“谢什么，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这“一家人”三个字过分沉重，夏琉璃实在是担当不起，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掀开帘子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陈子舒见她不说话，又说道：“此行路途遥远，凶险难料，我不在身边，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夏琉璃默默的点头，看着冷清的街道，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她不可能会这么容易出城。

        两人话不投机，陈子舒见她无心，也不再多说，车内瞬间又沉默下来。

        到城门口时，外面已经没几个人了。马车被拦了下来，一个官兵上前问道：“车内何人？”

        陈子舒出来与他行礼，“官爷，我们是城外莲花坞的村民，来城里办事，正要回去，还请官爷放行。”

        官兵上下扫了他一眼，一派穿着打扮倒是像普通百姓，见他态度端正，且上头有令要善待城中百姓便也没为难他，只是问道：“车内还有何人？”

        陈子舒急忙道：“还有舍妹。”说着，掀开了帘子，里面的人穿着粗布麻裙，执扇遮面，作娇羞姿态，加之里面光线昏暗，也看不清相貌，官兵粗略的看了一眼，挥手道：“过。”

        “多谢官爷。”陈子舒急忙道谢。转身上了马车吩咐星奴继续赶车。

        出了城门，陈子舒松了口气，指着前面的路对夏琉璃说道：“前面十里坡有个驿馆，今晚我陪你，明日就得你自己走了。”

        “多谢阿兄。”夏琉璃点点头，没想到就这样出来了，可那种不祥的感觉到底在暗示什么？难道是她理解错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厚重的乌云紧紧地贴在屋顶上空，仿佛要将一切淹没一样。

        当许诺带着人来到陈府时，府中早已没了夏琉璃的踪影。陈府门庭冷落凋零，整个世子府只有三两老仆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

        昏暗的院子里，吴老太君杵着拐杖出来迎接，看眼前这人穿着一身军服，倒是不慌不忙，她都六十多岁了，什么人没见过，讲道理的人你就跟他讲道理，讲规矩的就跟他讲规矩，总之，顺着来就没事。

        吴老太君弯腰向他行礼，“不知官爷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许诺看着那满头白发的吴老太君，来之前看过卷宗，这个吴老太君有点本事，世子府自陈子舒父亲那一代开始便一蹶不振，若不是这老太君撑着，怕早已无人问津了，哪还能守得住这么大一座宅子。于是对她也是十分客气，“老太君不必多礼，末将此番来此，是来找令孙，不知世子可在府上？”

        吴老太君见他态度恭谦，也回以同样的态度，“不知官爷找我那孙儿何事？”

        许诺道：“世子窝藏朝廷要犯，若不交出来，将视为同座。”

        “罪犯？舒儿向来洁身自好，怎么会窝藏罪犯呢？”吴老太君突然想起白天跟着陈子舒回来的夏晚舟，她早就说了这个夏晚舟跟他八字不合，怎么还念念不忘，本以为夏晚舟进了宫他就不会一门心思放在她身上，可谁曾想她又跑了出来，还连累到他，真是不该。

        许诺道：“洁不洁，一搜便知，还请太君让路。”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人去搜了。大约过了三刻钟，侍卫们复命道：“禀头儿，没找到人。”

        “一个都没有？”许诺一脸疑惑，这女人可真是能跑，显然是早有准备。

        “没有。”

        接着又有人道：“府内马车不见了。”

        许诺急忙道：“追，不要让他们出城！”

        侍卫又道：“那他们呢？”

        许诺头也没回：“别管了，走！”

        该来的迟早会来，夏琉璃随便吃了几口饭，看着窗外细如牛毛的春雨不禁陷入的沉思之中。

        “不好了！”星奴一路小跑过来，神色慌张的闯进来，“驿馆外面来了好多人。”

        “什么？怎么这么快？”陈子舒一下站起来，拿起了桌上的长剑。

        夏琉璃将思绪从远方抽回，看了一眼陈子舒手中的剑，起身走向他，“他的目标是我，你们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话？”陈子舒有些生气，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夏琉璃见他生气，急忙解释，“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此事因我而起，我不想连累你们。”

        陈子舒突然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轻语，“晚晚，这世间谁我都可以不管不顾，唯独你不行，所以答应我，离开这里好吗？”

        胸前的温热透过衣服传入心里，让她有一瞬间失神。虽然这份情不是给她的，可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啊。她推开陈子舒，又看了一眼星奴，“那我在大兴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陈子舒欣慰的点点头，夏琉璃拿起包袱转身欲离去，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子舒。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很，甚至压抑得想哭。看着陈子舒那张充满无限温柔的脸，还是忍住了，半响才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来：“保重。”

        “保重。”陈子舒回以温柔的笑意，内心却有千般沉重，今日一别，还能再见吗？

        夏琉璃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却是五味陈杂。都说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可她顶着夏晚舟的这副躯体，承受着他对她的爱意，更是无法置身之外，这份情，她将来要怎么还？

        夏琉璃刚离开驿站不远，许诺带着兵马包围了驿站。彼时陈子舒和星奴正在房内喝茶。见许诺带人进来，也丝毫未动。

        “世子好兴致啊。”许诺上前一步，环视着四周，并无夏晚舟的身影。

        陈子舒抬头淡淡道：“不知官爷找在下何事？”

        “听说世子带了一名女子出城，不知此女子身在何处？”

        陈子舒面容带笑：“官爷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依官爷所见，这房中何来女子身影”

        许诺拔出手中的刀架在他脖子上，目光如炬，“世子可知窝藏罪犯乃是死罪？且世子私自出城，已是立罪之身，如今又与嫌犯纠缠，是想谋反？”

        “隋国天子威仪，我如今不过是个亡国世子，岂敢不尊。倒是官爷你，口口声声说在下包藏嫌犯，那这嫌犯您找到了吗？”陈子舒双手一摊，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罪名。

        许诺见陈子舒还是不愿承认，也不愿与他多说，冷冷喝道：“那休怪本将不客气了，来人，带走！”

        陈子舒倒也没反抗，相当淡定的跟着许诺下了楼，也不知晚晚走远没有。

        夏琉璃冒着雨走了一阵子，天色越来越暗，下起无边小雨来，眼前朦胧一片，也不知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越走心里不是滋味，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回去，杨广什么心思她不知道，顶多就是死，但她不想欠陈子舒人情。

        等她折回驿站时，只见驿站周围人头攒动，士兵们手中的火把将整个驿站照的如同白昼，翠绿的叶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许诺带着陈子舒和星奴刚要走，夏琉璃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夏琉璃走到火光之中，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清瘦的脸在雨幕之中泛起一道白光。此时身上已沾湿大半，衣袖处还在滴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许诺看了一眼夏琉璃，只见她浑身上下泛着水光，脚上踩的鞋子也沾满了黄泥，显然是去而又返的模样，不禁讥讽道：“夏娘子，你可真是让本将一阵好找。”

        夏琉璃耸耸肩：“那可真是抱歉，晋王要的人是我，只要你放了他们，我立刻跟你回去。”

        “晚晚，我不是叫你走吗？你还回来作甚？”陈子舒看着夏琉璃直摇头，甚至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无奈。

        “阿兄，”夏琉璃回头微笑看着陈子舒，“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闯下的祸，应由我自己承担。”

        “你能承担什么啊？你一个女儿家的，哎……”陈子舒叹了口气，上前求道：“官爷，幼妹年少无知，若是撞冒犯了晋王，在下愿一人承担，还请官爷放了她！”

        夏琉璃见陈子舒说的情真意切，差点就要给许诺跪下，急忙上前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晚晚，你又何必……”

        “晚晚……”陈子舒接连摇头，怎么就不懂他的心呢？

        “够了，本将不屑看你兄妹情深，一并带回去。”许诺白了一眼二人，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士兵们取来绳子要将她二人捆绑起来，夏琉璃朝那人笑笑：“不必，我不会再跑了。”

        士兵不信，二话不说便将她二人绑了起来，夏琉璃看着身上的绳子笑笑，抬头看了一眼天，细密的雨飘落在脸上，没一会儿便糊了一脸，这雨可真密啊。

        灯火通明的宫城里突然迎面吹来一股寒风，伴着毛毛细雨拂过脸面，夏琉璃的心凉了又凉，侧头看了一眼许诺冰冷的脸，顿觉前途渺茫，生死无望。

        呵，都死到临头了，她为什么还要讲这些狗屁“仁义、道义”？

        还没进殿，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此时的杨广正在殿中抚琴，面容轻松平和，看起来兴致不错。

        许诺脱下身上的蓑衣，换了双干净的鞋带着浑身湿透了的陈子舒和夏琉璃走进来。

        “爷，人带回来了。”

        杨广手中拨弄着琴弦，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甚是狼狈的夏琉璃，又看了一眼同样狼狈的陈子舒，不紧不慢道：“你这胡搅蛮缠的本事倒是挺大的，只不过为何每次见你，都是如此狼狈？”

        “哼，”夏琉璃别开头去，一听到杨广说话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何？倘若王爷能放小人一条生路，你我二人又何必再见？我又何必如此狼狈？”

        “这么说倒是孤的不是了？”杨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让人看不透他内心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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