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起

北胤大成三年夏，北国的气候总是比南边要来的寒冷一些，虽然是盛夏时节但到了夜里也不免有些凉意，加上刚刚下过一场下雨，京都的空气里都是粘腻的湿润感。

        周宁敕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接到宫里的旨意，他只能叫上那些刚刚下值的属下重新穿上制服去金陵公主府。

        金陵大长公主何许人呢？那可是太宗皇帝嫡幼女，是从小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公主，在京都素有跋扈的名声，听闻她的那位出身清河崔氏的夫君都不敢忤逆她。

        可偏偏是她的女儿出事了，听说昨日崔家长房办了桩婚事，大长公主带着女儿景阳县主去赴宴，没想到回来景阳县主就发了高热，醒来便一直说自己看见鬼要向她索命，大长公主情急之下竟觉得是崔家长房要咒景阳县主，昨日就进宫向皇帝哭诉。

        皇上一向是知道这个姑姑的，可偏生是他嫡亲的姑姑。驱魔司大部分都是能人异士非世家贵族，他姑姑这个事情无非是小孩子梦魇罢了，若是大费周章让驱魔司的人去一趟，他这个皇帝在他人眼里岂不是昏聩过头了。

        这时候，驱魔司指挥使周宁敕就成了最好的人选。晋阳大长公主的嫡长孙，母亲是梁王独女银阳郡主，父家也是王爵世家。这样的身份足以体现皇上对这个姑姑的看中，而且周宁敕身份在这里金陵大长公主也不敢为难。

        周宁敕也知道皇上的意思，无非是走走过场他去一趟就是了。

        等到了公主府，他才发现事情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那素来张扬的姨祖母一脸憔悴的坐在正堂，满头的珠翠都不能使她颜色明丽，反而衬的更加憔悴。

        而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股死气中。

        “羽儿，这几日都昏昏沉沉的，一醒来便哭喊着有鬼向她索命。”金陵大长公主一提起这个女儿又哭了起来。

        “敢问姨祖母，可否见一见表姑？”有些东西只有猜测没有用，只能亲眼见见崔涟羽才能知道。

        金陵大长公主看着周宁敕认真的神色才知道事情或许比她想象的更严重，于是忙不迭叫人带他去见崔涟羽。

        说是见其实也不算，周宁敕虽然算是亲族但也是外男，只能隔着屏风见崔涟羽。崔涟羽这时候精神刚刚好一点，由侍女扶着靠坐在床头。

        “敢问姑姑，您对于那些梦还有印象吗？”崔涟羽虽然与他年纪相仿，但辈分上还是要高他一头的。

        听他这样问崔涟羽又激动了起来哭喊道：“不是梦！她就站在我面前！”金陵大长公主心疼女儿立马抱住崔涟羽安慰道，可崔涟羽哭喊的更甚。

        周宁敕一时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打算在府中四处看看，若是真有鬼魂必定有附着的东西，而这一府的死气却不像是普通的鬼魂能弄出来的。

        林杨匆匆跑过来，他一进府就派林杨去四处探查，林杨出身阴阳世家林氏，林氏素以嗅觉为傲，传说林家先祖能从千百种气息中找到恶鬼。

        “大人，怕是厉鬼。”林杨探查了一圈前来复命，这么浓重的死气怕是只有厉鬼才能有的。

        “我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周宁敕连着办了几天的案子正想休息几天，新的事又来了，这会正烦躁着。

        林杨也知道这位世子爷脾气一向不好，相处久了会发现其实周宁敕比那些世家贵子要好得多。

        “按理来说长公主府里有供奉了舍利，恶鬼或者是一般鬼怪都不敢靠近的。”林杨在佛堂看见佛龛上那颗明晃晃的舍利子，那可是极品圣物呀！一般都是供奉在皇陵宗庙的，无怪乎京都人人都惧怕金陵大长公主，这份荣宠天底下独一份。

        “会不会是舍利年久了？你看清楚了吗”周宁敕靠坐在鱼池边上问，他昔日带兵惯了席地而坐都是常事，脏了袍子什么的根本不在乎。

        “属下不会看错的，那颗舍利子是好东西。”林杨摇摇头否认道。

        林杨出身不低，他说是好东西那就应当真的是好东西。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厉鬼并不是不怕这舍利，而是拼着散尽修为也要寻仇？”厉鬼不同于恶鬼，这种鬼都是执念极强的魂魄，大多都是为人所害要寻仇的，所以一般不会寻错人，只是崔涟羽才十四岁，能干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惹得厉鬼寻仇呢

        “你先回去”夜深了，他们几个外人留宿在公主府影响不好。

        大长公主忙着安抚女儿，整个府里的人都在崔涟羽屋里，这会子后花园空无一人。

        周宁敕就绕着花园的假山走走，突然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和他说，大长公主找他，周宁敕只得跟着她过去。

        大长公主把这些日子崔涟羽接触过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给他看。

        周宁敕认真的把一件一件物品都检查过去但都没有问题。

        大长公主失望的问：“不是旁人下咒吗？”

        周宁敕不否认也不承认，挑开话题说：“您将府中的舍利子拿到她房中，无论是否是旁人下咒，起码短时间内鬼祟不敢近身。”

        大长公主很是受用里面带着人去佛堂，周宁敕看见大长公主走了拿起桌子上那个荷包问崔涟羽的侍女：“这是怎么来的？”

        侍女不敢撒谎：“这是前些日子小姐从月盈楼买来的。”

        “月盈楼。”周宁敕摩挲着那个荷包。

        “敢问大人是这个荷包有什么问题吗？那日许多姑娘都买了。”侍女看周宁敕拿着荷包生怕是这个荷包的问题。

        周宁敕摇头说：“没问题，只是香味独特随口一问罢了。”

        “这是月盈楼新出的，听说是用月夜盛开的昙花所制，听说是月盈楼九姑娘特制的，还是看着公主府的面子上才卖的。”侍女解释道。

        周宁敕点点头说：“告知长公主，我明日再来。”

        那个荷包确实和恶鬼没有关系，但那个荷包被人下了符咒，一种很简单却能很有效对付邪祟的符咒。

        月盈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虽是酒楼但各式各样的营生都有，是个风月场所。周宁敕记得从自己幼年随父母来京都的时候月盈楼就存在了，一个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和那个公主府有什么关系呢？

        周宁敕为了查案赶着月盈楼开门就来了，没想到居然迟了一步，月盈楼清晨就开门了，他到的时候里面人满为患，台上正在跳着歌舞。

        林杨一看就是个常客，不一会功夫就将情况打探了个清楚。

        “今日是月盈楼新排的歌舞，名叫《金屋》。讲的是汉武大帝和陈皇后的故事，那个扮陈皇后的就是月盈楼的九姑娘，大家都是为她来的。”大胤民风开放对于王侯将相民间都是可以歌颂演绎的，如果是前朝那就是杀头的大罪了。

        林杨凑到他耳边说：“传说这位九姑娘是月盈楼幕后的掌柜。”

        周宁敕顺着周旋的目光看过去，他是善矢者即使站的很远也能看清台上的人。现在估计已经演到陈皇后幽闭长门了，扮演陈皇后的九姑娘一袭素色的裙，只用一根布条垮垮的束着头发，汉朝的衣裙大多宽大穿在她身上还真有几分形销骨立的病美人的样子。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她转动着手里的扇子，婉转的唱起歌来，一时间丝竹弦乐都消失，只有她一人的声音空荡荡的在回响，像极了那个幽闭长门宫的皇后，凄婉哀伤无处可诉。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她扭动着身子，曼妙的犹如画中谪仙，台下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她，她便御风而去。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已经到了曲终，她缓缓放下扇子，周宁敕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美而不艳，妖而不娆。就算是宫中最负美貌盛名的莲妃在她面前都相形见绌。

        她眼角还留着眼泪，仿佛是真的为那个陈皇后所感伤了。她向台下众人行了一个礼，然后抬头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终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角落，她也只是看了一瞬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看谁，就已经翩然离去。

        周宁敕知道她刚刚看的是自己，四目相接的瞬间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子绝对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老鸨上台说：“我们九姑娘的规矩大伙是知道的，开始吧！”

        “五百两！”有人已经开始振臂高呼

        周宁敕蹙眉，周家几世将相家教极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一旁“兴致极佳”的林扬，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林扬见他家大人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不懂，立马解释道：“九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只要谁出价高便能和九姑娘见面。”

        “花钱就为了和她见面？”场上的价格已经到了五千两，这是平常农家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

        周旋看他家世子一脸不懂世俗的样子，就知道周家的家学给世子都学傻了。

        “暖香如玉在身侧，如何能把持住？何况，刚刚九姑娘可是给了您暗示的咯”林扬眨了眨眼睛说。

        周宁敕想了想为了查案忍了，比竟那可是金陵大长公主，要是能解决这点钱算什么！

        “五千两！”周宁敕突然开口道。

        人群原本纷纷囔囔突然冒出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

        有人笑道：“小伙子，五千两刚刚已经叫过了，没有钱就不要来这种地方。”

        周宁敕也笑了起来风轻云淡的开口道：“我说的五千两是黄金。”

        顿时，一点声音都没了，就连刚刚笑的那个男子也悻悻的闭上了嘴。

        老鸨一看立马迎了过来说：“这位公子就是今天的座上宾了。”她久经风月，能拿出五千两黄金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出手这个价位的人多半不是普通的世家官宦，眼前这个人气质非凡，多半是皇亲国戚。

        “我可以见九姑娘了吗？”周宁敕不想和她废话。

        “当然，朱厌！快带这位公子去找九姑娘。”老鸨随手招来一名小厮。

        “公子跟我来！”这位小厮动作灵活的带着周宁敕穿梭于宾客间，最终走到了一间最偏远的阁子。……

        周宁敕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入眼的便是从梁上悬挂的大片轻纱，水红的轻纱后面若隐若现的坐着佳人。

        一瞬间不知自己是不是跌入了某个梦境，而梦里也坐着这样一位红衣的女子。

        那句“魄若君之在旁”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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