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责任

强者和弱者，一般人都会共情弱者，更何况还是“站”在一般人这一方的弱者，这是不可避免的割裂。

        楚离看向秋知意，想看看她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江晚宁所言他并不在意，只是不想看到秋知意为这些话绑架，强弱不仅仅体现在修为实力上，亦体现在心态上。

        若自己把自己局限在弱者的地位上，那此人也只能是个弱者了。

        江晚宁若是作为秋知意的磨刀石也不是不可，只是相比于殷神悦，秋知意过得实在是太不顺了些。

        秦思远不耐地打了个哈欠，所以他不喜欢万剑宗，在清流剑派，第一就是绝对的第一，不管是话语权上还是实力上，或者是责任的承担上，这三者是统一的。

        在规则之下，弱者无条件服从于强者，亦受强者庇护，根本不会出现这种强者被道德绑架的情况。

        敢质疑的，先到魔修堆里历练一番体验一下真传或内门弟子的日常即可。

        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要他来说，秋知意的天赋和实力，足够支撑她到任何宗门都被作为核心弟子培养，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却一直留在万剑宗。

        若是雏鸟心态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到底是有些可惜。

        秦思远能接受天骄的死亡，却不能接受天骄在这种混沌无知的环境中被磋磨成随波逐流的庸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可悲的死亡？

        他撑着下巴看向江晚宁，只觉得面前这人实在是个麻烦，若是在清流剑派，这人早就活不下去了，而在万剑宗，却似乎拥趸甚多的样子。

        最最麻烦的是，秋知意的师尊，万剑宗的宗主，对这种情况的熟视无睹的态度。

        只需要他的一句表态，这种情况就会化解，但似乎是万剑宗的高层过于信任秋知意，认为这种情况她能解决是理所当然的。恰恰是这种过于信任的熟视无睹，才让人寒心呐。

        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做什么，恰恰只是一个表态就是足够，而似楚离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无异于助纣为虐。

        毕竟有时候击破人心理防线的恰恰可能只是师长亲友的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不过秦思远不认为秋知意会被这些东西简单击破。只是推己及人，若是他师尊不无条件站在他这边他可是要闹的。

        看现在的架势，估计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啧，不爽。

        秦思远正要开口却被秋知意打断。

        “我是叫师妹澄清谣言，师妹在跟我说什么呢？”秋知意看着江晚宁，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深潭般黢黑的瞳孔仿若结冰。

        “若是我让师妹说，那就是我逼迫师妹；若是我自己说，那就是我咄咄逼人，师妹包括有些人是这么想的吧。为了让谣言落实，我怎么也得逼迫一次师妹吧。不然，总感觉是浪费了师妹的苦心呢。明心。”

        秋知意低声说道，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秋知意得到明心也不过数月而已，且她的实力在那里，一般情况下明心根本不用出鞘。也因此，在此之前，无人见过她的本命灵剑出鞘后的真正样子。

        明心从剑鞘中飞出，雪光大盛，其上紫色的鸑鷟流光溢彩，恍若活物。

        她直直抵上江晚宁的喉咙，然后被一层冰雪屏障阻隔不得寸进。

        秋知意抬头望向看向阻止她的楚离，拨了拨垂坠到胸前的发饰，遗憾道：“师尊看来是要阻止我了，明明我只是想要师妹澄清一下而已，做错了事情都不到惩罚，好过分啊。”

        其他人不知道，但楚离却早已习惯秋知意对他阴阳怪气的态度，因此他只是平淡道：“非比试台不得对同门下手。”

        秋知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走到江晚宁面前蹲下身，握住明心：“师妹啊，他们因为违反宗规造谣师姐被罚没错吧。”

        江晚宁死死地瞪着她，瞳孔紧缩，并不说话。

        秋知意撩起江晚宁马尾后的一缕发丝，慢条斯理地绕着江晚宁的黑色头发：“秦思远在师姐渡劫的时候攻击师姐，江师妹那时是在场的吧。”

        秦思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举手：“没错没错，我作证。”

        “师姐是正常的反击，没错吧？”

        倚白也跟着举手，如同蛇类嘶嘶吐着信子：“我作证，毕竟，秋知意可是我心仪的弟子人选。”

        “那些人造谣师姐，违反宗规没错吧？”秋知意轻轻扯着江晚宁的一缕头发，专注地看着，好似这缕头发是这天地间顶好玩的东西。

        云止戈在一边呐喊：“打起来打起来！”

        “那，师妹，你怎么反倒来道德绑架师姐了？”

        秋知意更近一步，额头抵着江晚宁的额头，紧盯着她因为过于惊惧而缩小的瞳孔，似乎可以通过她的瞳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她侧过脸，在江晚宁耳边一字一顿地低声耳语：“我救那些人是因为我能救，举手之劳，他们对我的看法怎样我根本不在意，师妹不要用道德绑架师姐哦。”

        秋知意一顿，感知到江晚宁在她靠近时身体不断颤抖，她换了一边，声音愉悦地继续道：“因为，师姐，根本就没有道德啊。”

        话音刚落，江晚宁被秋知意撩起的头发在一瞬间被火焰攀岩而上，炽热的温度在江晚宁的脖颈上燎起一阵水泡，火焰在靠近江晚宁耳边的时候才熄灭。

        秋知意后退一步，站起身来，嘴角十分愉悦地上扬，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师姐和师妹的秘密，师妹务必要·保·密·哦～”

        秋知意呈现在江晚宁等人面前的一向是过分宽容、光风霁月的样子，江晚宁何曾直面过秋知意的疯狂？

        之前春城幻境时到底隔了一层，江晚宁有着现实的记忆，深切地知道那是幻境而非现实；而江城伏魔时秋知意的疯仅仅是针对魔族都让江晚宁心理阴影了那么长时间，更何况此次那么近的距离。

        宛若无边无涯的暗黑深海，未知的疯狂在其中若隐若现，让她浑身僵直，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她的胸口后知后觉地传来过分滞涩的疼痛，江晚宁才溺水一般地开始大口呼吸。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脖子如同火烧一般，已经起了无数狰狞的水泡。

        她颤抖着想要用手感受一下这是否是在做梦，在触碰到的刹那失声尖叫一声，几欲昏倒。

        秋知意看向楚离，伸了个懒腰：“我可没有伤害师妹哦，只是师姐妹之间交流了一下女孩子的小秘密，师尊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阻止吧。”

        楚离漠然地扫过江晚宁，他并非有意听到秋知意与江晚宁之间的交流，只是大乘修士的耳目过分敏锐，对于秋知意此种样子，他早已习以为常，只要不伤及江晚宁的性命，不过是烫伤，过两天就好了：“不重伤同门，即可。”

        方鸿雪再次侧目看向秋知意，秦思远津津有味地看着秋知意和江晚宁的互动，丝毫不掩饰自己努力听墙角的尴尬，秋知意并未用传音，那他当然可以听。

        秋知意转过身，看向比试台前观看比赛的弟子，她和江晚宁之间的切磋完全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照常理来说如此无聊的比试应该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但架不住江晚宁所犯的错误恰恰是他们经常犯的错误，而秋知意又在尽心尽力地指导江晚宁，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宗主嫡传在亲自指导他们，因此到现在走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明心归鞘，雪色光芒逐渐收敛，秋知意撑着明心，收敛了她标志性的笑容，元婴威压尽数放出，剑意自她周身如同混淆了冷热的冰雪尽数释放。

        剑意划破了江晚宁脖颈上的水泡，组织液顺着江晚宁的脖颈流下；划破了数个看热闹之人的脸颊，秋知意记性不错，恰好记得那几个冷言冷语与江晚宁同流合污之人。

        伤口不过是擦伤，皮肉伤都算不上，但其中的侮辱意味却是实打实，尤其是在与周围前来倾听教学的正常人对比之下，不管是来自秋知意轻视的警告还是周围人看热闹的目光，都让他们无地自容。

        “我秋知意就在这里，若是对我有什么疑问大可当面提出，不必在人后空想臆断、以讹传讹。

        “宗规乃约束、惩罚之规，非因我一人生效或失效，若下次再有此事发生，我不介意让某些人见识到什么是亲传弟子的权力。

        “包括师妹你，有什么疑问大可以先问过师姐再行判断。”

        适当的威慑很有必要，比如现在，至少秋知意可以预料到这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悠闲时光，以及再之后，更大的反弹。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秋知意笑着总结，收回威压，此时一片寂静。

        花栀在台下看着秋知意，月亮应当永远高悬。

        只是相比于之前的皎洁清冷，此时的秋知意仿若被血色笼罩，周身缠绕着肃杀的气息。

        花栀身为外门弟子，对万剑宗的外门环境再了解不过，她看着周围被秋知意的威压震慑的弟子，妄加揣测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嫉妒和无知，她在心中冷笑一声。

        他们也不过如此，她想。

        自卑又自满、自大又怯懦。

        花栀拽着与她一同的小师妹，转身离去。

        云止戈双手合十击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好比试结束，简单总结，”她停顿了片刻，以一种极为愉悦的声调快速说，“比赛因外界因素介入，平局！好了，解散！接下来是女孩子的私密时间！”

        有人离开，有人以为会继续看一场好戏，并不愿意离开。

        “痛心”于自己毁容的江晚宁隐晦地勾起嘴角。

        她是在结界破碎后故意激怒秋知意的，她知道楚离必不会让秋知意过分伤害她。不管楚离是出于何种心理，只要有楚离阻止秋知意伤害她这一行为就够了。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楚离过分偏心她，造成两个弟子之间生出龃龉甚至断交。真相如何，谁又会在意呢？

        而在这之后，若是秋知意“故意”伤害她，甚至因此入魔也有了因由，她将是再完美不过的受害者。

        楚离和方鸿雪已经走远，江晚宁带着哭腔委屈道：“师姐，春城任务我接下师尊的[濯缨]是我不对，但我坚持我的看法，强者理所当然承受更多非议和责任。”

        周围一片哗然。

        江晚宁低下头撑着璇玑一步一步走远，感知到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背影上，碍于秋知意尚且新鲜的权威，他们尚且不敢大声讨论，但江晚宁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扬起嘴角，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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