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搞定

小姑娘赌气一般地，烧完一捧，又去烧另一捧。来来回回七八趟，花费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细密的汗珠顺着她薄透的肌肤缓慢地渗出来，布满前额、颈项。何晏的药热散发得差不多，实在看不下去她暴殄天物，急忙赶上前，把她拦在小炉子边，扼腕叹息地说道，“小祖宗，你可知晓，你焚毁的这些，很多都是千金难求？”

        曹妤不理他，面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恼怒，只是蛮横地撞着他，非是要往小炉子近处凑。何晏没想到她力气还挺大，接连被她逼迫地往后退。退到没有办法，他一把抱住曹妤，柔声细语地安慰，“好妤儿，是小叔爷爷和叔父错了，你别生气。”

        曹妤依旧不为所动，身子虽然无法前行，但脚步仍是没停。裴秀看得呆了，一时竟不知晓，是该放下手中的酒壶去帮何晏，还是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是这些五石散的主人，大将军曹爽倚靠在窗边，不慌不忙地说着，“没关系，平叔，你就让她烧。”

        “不过是些金银玉帛罢了。”

        他这样说，完全未将钱财放在心上的态度，很是让曹妤觉得没有意思。曹妤登时一松手，直接把满怀的桑皮纸包洒在何晏身上，何晏为接纸包，不得不松开她，她转身走到门前，对着曹爽施礼冷笑道，“是妤儿冒犯叔父和小叔爷爷了，妤儿还是到前堂去等两位长辈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就是走了。

        何晏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曹爽，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五石散，莫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这下是真生气了。”

        曹爽不以为意，“她想生气就随她。”话罢，行云流水地直起身子、拢上衣襟，施施然地同样往外走，走到一半，又突然转身，催促何晏与裴秀，“你们也是时候去换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前堂。

        曹妤坐回到自己原先的苇席上，安安稳稳地喝茶吃糕点。陈叟随侍在旁边，好心地宽慰她，“亭主不要同大将军计较，他就是这样表面淡漠随意的性子，但是，内里肯定知道亭主是为他好。”

        曹妤并不在乎这些，她是个心大的人，也看得开，既然曹爽不听劝告，她也没必要与之闹得不可开交，总归命是他自己的。

        她淡淡然地回答，“不碍事，就是我也阻止不了叔父一意孤行，往后，”她叹了口气，“还是要劳烦你多多照顾他。”

        陈叟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亭主折煞老奴了。将军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定当尽心竭力。”曹爽少年丧父，自幼屈居人下，所经受的苦难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幸，曹爽年轻的时候还有先帝，现在又有了长乐亭主。

        曹爽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的老仆人与小侄女一派情深动容的模样。小侄女看到他，原本的和颜悦色浅淡了许多，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他没有放在心上，顾自地走到主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也别摆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鬼样子。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家小侄女没事可不会主动登门。毕竟，他不像司马懿那个老狐狸，懂得顺着她的意，哄她高兴。

        曹爽的直接令曹妤不好意思再扭扭捏捏。她拿过先前准备好的殷黑的鞍辔，恢复如常的俏皮活泼，双手奉上，到曹爽面前，撒娇道：“叔父，妤儿错了。妤儿不该在太学婉拒叔父的邀约，今日，特地带了礼物前来赔罪。”

        她说得言辞恳切，态度恭敬亲孝，全然没有了早先的强硬骄傲。这嘴脸果真是像极了她从小就相识的司马懿。

        曹爽漠然地看了看她手中的鞍辔，又看了看她，既没有要亲自去接，也没有要让别人去接的意思，垂着眼，波澜不惊地询问，“听说你拒绝了我让裴秀去向你父亲提出的联姻？”

        他有意强调那个“我”字，就是想告诉曹妤这是由他主导的事情。曹妤拒绝的不仅是裴秀，还有他。既然拒绝了他，又怎么能指望他宽恕呢？

        曹妤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咧了咧唇，弯了弯眉眼，陪笑地凑近曹爽，把鞍辔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自己则靠过去，耐心地解释，“叔父要相信，妤儿拒绝叔父的好意，绝不是因为不敬重叔父，而是因为妤儿有更好的谋划。”

        她边说，边伸手指桌上的鞍辔，看似转移话题地讲到，“之前听子上哥……听我阿爹提起，叔父不日将前往长安，准备攻打蜀汉，妤儿便想着要买一套最好的马具送给叔父。”实则，以此为引地告诉曹爽，“叔父此番想要用作前锋的郭淮将军，其实是司马氏的人。”

        郭淮有个亲弟弟叫做郭配，郭配的女儿嫁给了司马氏麾下的权臣贾充。贾充与司马昭的关系奇好，两人甚至约定以后要结儿女亲家。他们一旦联姻，郭氏就会成为司马氏的裙带。

        这层关系，曹爽不会不知道。但是，郭淮抗争蜀汉时间久、经验多，而且颇有建树。他不可能放着现成的大将不用，改去培养新人，就算他想，也来不及。因此，面对曹妤的一番话，他就只是满不在乎地反驳，“我连司马昭都用了，还怕再用一个与司马昭有交情的将军？”

        曹妤却是不敢苟同，“那叔父就没有想过，把郭淮拉拢来吗？”她顿了顿，等看到曹爽稍微有了兴致听下去，才接着说道，“讲白了，郭氏与司马氏关系好，是因为女婿贾充。那么叔父也给他们一个与曹氏关系好的女婿，以叔父如今的权位，只要他们不是榆木脑袋，都知道该怎么选。”

        “妤儿听说郭配的小女儿两月前已经及笄。”

        “你是想让我放裴秀去娶郭氏女？”曹爽总结她话里的意思。见她颔首，颇觉好笑地转过身子，正对她，说道，“妤儿以为的没错，裴秀确实是我曹氏联合其他家族的利器。因为，我对他有知遇之恩，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背叛曹氏。但是，妤儿，你有没有想过。我希望你嫁给他，只是由于他俨然是我见过年轻一辈里最杰出不凡的，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都符合你的愿望意志。他的家世足以让你在离开沛王府后，依旧维持长乐亭主的尊贵与荣华。”

        “而且，他也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

        这倒是曹妤没有想到的。她以为曹爽是想拿她拴住裴秀，却不料是想牺牲裴秀和权势来成全她。她心里痛了一痛，暖暖地，又有些许酸涩，扯出一个真切但难看的微笑，倒在曹爽怀里，“若是能早点知道叔父的良苦用心，妤儿一定二话不说立马应嫁。可是叔父，妤儿今天既看到了裴公子服药，就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在妤儿眼中，食五石散者不值得托付。”

        虽然这种东西没有瘾，也可以想各种办法阻止裴秀，一点一点地帮他调理好身体。但是，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劳心劳力？为什么要在还能选的时候，选一个这么不完美的？万一，他像曹爽与何晏，无论如何都劝不动，她后半辈子岂不是毁了？

        曹妤不要。

        她缓缓地坐起来，眨着眼睛，凝视曹爽，一本郑重地又道，“况且，妤儿心中已经有了更喜欢的人选。”

        “谁？”曹爽问她。

        曹妤笑答，“嵇康。”

        “就是那个在太学里大放厥词，扬言曹魏不得长久的嵇叔夜？”曹爽不太喜欢他，提到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不行。别说是让你嫁给他，就是让他安然无恙地走出洛阳城，我都得想点办法找他麻烦。”

        看来曹爽是有把他的话记在心上的。曹妤觉得，那自己更要拯救拯救他了，于是，组织了一会语言，继续道，“妤儿却以为叔父不仅要同意，而且要亲自上门说亲。”

        “一者，妤儿喜欢他。他长得比裴公子好看，才学也更高。”

        “二者，他士子文人出身，在儒林道林颇有名望，且深受太学学子喜爱。妤儿嫁给他，是能帮叔父挣得更多仁人支持的。”

        “三者，叔父不喜欢他口无遮拦，有妤儿在，一定会时常劝诫，让他不要再惹叔父不高兴，也省得叔父还要想办法对付他。”

        “如此种种，叔父把妤儿许配给他，实在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曹妤，”曹爽唤她的全名，语气认真，“他家世不显，没有荫封，你堂堂皇室贵女，跟着他是要吃苦的。”

        “光这一点就足以抹杀他前面所有的优势。”

        曹妤不以为然，“那他还可以因为尚亭主而得到朝廷的封官授爵，这样，不就有钱可以养妤儿一辈子了吗？”

        “叔父。”曹妤突然沉着嗓子，哀婉惆怅地低声，“您是妤儿的族亲，司马爷爷是妤儿的忘年交，无论你们谁有所损伤，妤儿都会伤心难过。可是，妤儿明白，妤儿阻止不了你们在权位上一较高下，所以，比起看着你们分出胜负，妤儿更愿意离开洛阳，眼不见为净。”

        嵇康的家好像是在山阳，距离国都不远，但是又不在京城。

        听她这样说，曹爽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她从小活泼开朗，极少悲天悯人，纵然此时此刻多少有假装的成分，但是，她的话和情意不假，这就足够了。曹爽受不了她怨怨艾艾的样子，破颜展笑地伸手推开她，让她离自己远点，“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等我从长安回来会替你去办的。”

        曹妤却是得寸进尺，“不，妤儿要叔父趁着现在嵇康还在洛阳就去办。”省得夜长梦多，谁知道，他从长安回来，这京中局势又会变成什么样。

        曹爽嗔怪她，“我还从不知晓，我们妤儿这般思嫁。”

        曹妤嘻嘻哈哈地笑，“漂亮公子当然要早点带回家，绑牢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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