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1）
因为是女人，所以是美是丑都是错。
流琛常常依在角落里，看着那光芒万丈的女子，阿青，然后低头摸摸自己的脸。
就算没有镜子，她也知道上面凹凸不平的光景，那是一道深红色的，粗重的，丑陋不堪的疤痕，横贯了整张脸，像是一只大蜈蚣爬在上面，叫人不忍细看。
不，有人曾细细打量过她的脸。
奴隶市场中，她被人如同牵畜生似的牵引着，与其他如花似玉的姑娘串成一串，估价叫卖。
困在手腕的省节越来越松，逐渐沉重，她知道其他的美丽女孩被买走，地上洒着她们临走时，扔下的凌乱的草标，而自己……倘若自己再无人问津，就要被处理掉。
也不是无人注意，毕竟她是其中最便宜的，一吊钱就可以买走，看到价格心动的人偶尔会停下脚步，捏起她的下巴，却在看到那疤痕时猝然放开手，嫌恶地甩甩，像是粘上了什么脏东西。
直到法光寺路过的修士将她买下。
他们看中了她修道的天赋，可是因为那张脸，她依旧备受排挤。
周围的人都在谈论着阿青，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孩。
她有一双澄澈的眼睛，欢喜时秋波潋滟，悲伤时浅雾迷蒙，让寺中那些修道者一个个神魂颠倒，一群拥趸，似乎只要阿青开口说一句话，他们就能为她赴汤蹈火。
这样的光景，流琛羡慕，嫉妒甚至恨过，同样如花似玉年纪的女孩子，一个光芒万丈，一个卑微丑陋。
同样的天赋卓绝，但是大家都会对阿青给予更多的关注，自己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偶尔被人看到，也只是一句讥讽或者厌恶的“丑八怪”。
一个个口中念着“众生平等，眼中所见皆为虚幻”，可还是会被皮相蛊惑。
唯一一个不在乎她长相的人，槐安师兄，也就是买下她，仔细打量过她的脸，没有表现出嫌恶表情的人。
就连他都说会被阿青吸引。
不过现在，流琛一点也不羡慕阿青了，她的美貌曾是她的亮点，如今就是她的罪名。
站在矮墙下，流琛默默收拾着破碎的符纸，手上动作随着渐渐近了的脚步声而慢下来。
她竖起耳朵听着走来的两个人的对话。
“啧啧啧，这次阿青完蛋了，勾结魔物致使降魔塔倒塌，抓回来就是个死。”
“哎，看她平时那么妖里妖气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个好玩意儿，还总是板着张脸，傲给谁看呢！”
流琛撇撇嘴，在心中冷笑，平日里你们还说阿青清冷，漂亮的女孩子傲一点很正常呢。
“漂亮女人都是祸水，找道侣啊还是别找太好看的。”
弄得像好看姑娘看得上你一样，追求不到女人，就诋毁对方，还真是有出息的男人。
流琛虽然不喜欢阿青，但是听到这些话，心中也不舒服，草草收拾东西，不小心碰倒了累积的石块。
那两个男人注意到了她，不约而同地皱眉，露出一副晦气的表情：
“怎么出事的不是这个丑八怪呢。”其中一人小声念叨着。
“她那模样，登徒子也能坐怀不乱啊。”另一人语气笑嘻嘻的，带着恶意嘲讽在里面。
流琛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角色，也不愿意和人争口舌之快，反正讲不过他们。
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朝他们走来：“两位师兄，可曾见过槐安师兄？”
“没有，没有。”那两人摇头，到底是嚼了人家舌根的，他们到底心中觉得理亏，怕她发难似的快步走远了。
几个修士围在一起，中间是个画画的，画的正是阿青的脸，旁边极其刺目的写着：通缉。
“神主有令，法光寺诸位尽数出击，捉拿叛徒阿青归案！”
掷地有声，本来有待商榷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阿青有罪，只要解决了阿青这个问题，降魔塔之事就能完美收官。
好像已经默认了阿青的背叛一样，流琛只是诸多修士中的一员，她拿起其中一张通缉令，看着上面绘制的面孔出神。
阿青真的如他们所说是叛徒吗？
流琛与阿青接触不多，只觉得那是个极其坚定的女孩子，应该不会随便因为什么而背叛；而且现在捉拿阿青本来就是个非常怪异的决定。
如今降魔塔倒塌，其中妖魔鬼怪都跑出来混乱人间了，难道不是应该先收拾它们吗？
流琛只是闷，但是不傻，她隐约觉得背后恐怕藏着什么玄机，但是身为众多修士中的一员，保持沉默才是最保险的。
哪怕这个决策是错的，会导致更大的灾祸，那么不还有大家一起担着吗。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引诱一位修士犯错，其实并不困难，困难的只是抓住他心中的弱点。
流琛收回思绪，她一直独来独往，并无人与她结伴。
回首在看一眼只剩颓垣的法光寺，然后转身慢慢下山。
＊
“你说什么！”听到神主慧暇的安排，阿夜的反应比阿青还大，“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吧，现在捉什么叛徒弟子啊，当务之急难道不应该是安顿妖祸中的受害百姓吗！”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头睨着阿青：“你们这个神主，呵……”
“确实让人大开眼界。”黑衣男人周身被黑气缭绕着，与之前面目不清的毕方不同，这个毕方五官清晰，眉眼邪肆，比起那双温柔的眼睛，更具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吸引力。
阿青一开始闹着要去支援师兄师姐们，现在倒是不闹了，这让阿夜很满意。
“你不如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们神主，让他公报私仇，不顾大义开处理你。”
女孩子低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短剑剑柄：
“你是说荼靡出现在那里，她说神主有问题……”
她一边说一边思考，感觉脑子生了锈似的迟钝：
“我只是白净师父座下的弟子之一，神主我都没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应该不会得罪他吧。”
“会不会是我，我真的……”
阿青一双手逐渐用力，将剑柄捏的死紧，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的道心：
无忧道观内，她被伏魔术伤过，伏魔术原本只对魔物妖鬼有用，在人身上是起不了作用的，可是那次，她被当成魔物了。
修罗鬼翻了个白眼，被阿青的心态搞得无话可说：
“真入了魔，就不会像你这样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毕方苍白的手指压在唇角出，垂下眼睫，这个动作吸引了阿青的注意力。
她一向不怎么记住人的长相特点的，除了长时间相处的阿夜。
如今再看毕方，她竟觉得这个男人与阿夜十分相似，安静下来都是非常俊秀的轮廓与，五官精致生动。
只是一旦动起来气质天差地别。
另一个有着风情万种的眼睛的毕方，他隐藏在黑雾下的面孔也会是这样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打断，再想细究，却连尾巴都抓不住。
“什么情况下，才会迫不及待的给一个人定罪呢？”毕方缓缓开口。
“在那个人需要别人替他顶这个罪的时候！”阿夜猛的跳起来，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你那个神主，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
毕方没说话，白了一眼阿夜，似乎是嫌弃，真难得他会做出如此生动表情。
“这只是猜测……”阿青声音发抖，她毕竟只是个年轻人，莫名其妙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在她心中还是更相信慧暇一点。
她更相信是自己有问题。
“我要见荼靡！”阿青从袖中拿出那朵荼靡花，“她说有人道心不正，我要问问她。”
毕方看到那朵花，眼前一亮，旋即便暗淡下去，他一把按住女人的手腕：
“你别找她了，她现在恐怕来不了。”
“嗯？”
“她又不是铁打的，降魔塔倒塌时她也在场，慧暇都受了重伤，她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毕方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些恨意：
他看见那抹红色坠下，想要拉住时，却半道被另一个毕方截胡了，真是碍眼的家伙，处处给自己找麻烦。
明明长得一样，荼靡却偏能分得清楚。
阿青也能分得清……想到这里，毕方斜着眼睛，飞快看了阿青。
就算是不同的尘世，但是拥有同一灵魂，都一脉相承着某些技能吧，比如认人能力。
“当时荼靡说，真要解决，应该让慧暇在师父面前自裁谢罪……难道是和法光寺的前一任神主有关？”
阿青不太确定说出自己的观点，假设荼靡说的对，那么应该是慧暇做了有背师门的事情，违背了修道原则，使得道心不稳。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毕方无所谓的耸肩，“我只是来给你们提个醒，叫你不要自投罗网而已。”
阿夜被毕方的态度气到了，他就像是在逗狗一样，语气轻浮，一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等着人猜的样子，真叫人生气。
“那老头到底犯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唯一知道真相的荼靡恐怕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呢。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猜测，而是证明降魔塔倒塌和你没有关系。”毕方懒得理会阿夜了，直接跟阿青交流。
“降魔塔倒，并非一朝一夕，你如果能拿到一块砖，我就能帮你看出降魔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纰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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