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3）
“神主不是神主！”
毕方的黑袍在风中招展，流琛只能看见黑气缭绕在他周身，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宛若星辰，其他的都被烟雨掩去。
他丢下这句话，便化作一只怪鸟离去，流琛甚至来不及问问他那句话的意思。
神主不是神主，那么真正的神主又在哪里？
流琛不敢多想，她避开人群将事情直接报告给了白净。
虽然流琛不是什么角色，但是她并非随波逐流的庸人，她有自己的脑子，虽然话少，平时受尽了让人的欺辱，但是许多事情她心里清楚。
白净交代她不要乱说出去，她便抿起嘴巴不多说一个字。
只是每当闲暇时，再回忆起那天的黑衣男人，和那句：“神主不是神主”她就会陷入恍惚，隐约中她似乎置身于一场风雨中，林间破庙撞入眼中，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修士冲着自己微笑。
辗转反侧的梦境中，依旧是那个小修士在微笑。
庄严的庙宇中，小修士眼神清亮，坦坦荡荡的对自己微笑，似乎说些什么体己话，没有一丝狎昵。
她像一只精灵，秀丽灵动，极尽所能挑逗着对方，可是那个眉清目秀的修士就是不上钩，用一种无奈又纵容的眼睛看着她。
所有场景仿佛一幅古老的画卷，泛着微微的暗黄，沉淀了许久的的岁月，带着沉稳与墨香。
流琛醒来时，眼角挂着泪珠，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梦里的少女与修士是那么纯粹欢快，明快清晰的像是民间小调中的副歌。
可是为什么会悲伤呢，仿佛注定了这个梦境的结局很悲惨。
流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在她短短的人生中，应当不存在这样的片段，梦里的她是那么秀丽，而自己与美貌无缘。
她也不是什么精灵，她有意识的开始，便是在奴隶市场中被叫卖。
不过这个梦境倒是给了她一点希冀，她开始渴望在梦中与那个小修士幽会。
反正她胸无大志，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个开心吗？
＊
阿青看着通缉令上的脸，情绪已经没有太大波动了，这是接受了自己被当成叛徒的事实。
“别看啦，这画这么丑，不如你本人好看！”修罗鬼怕阿青上心，连忙夺过那张纸，卷吧卷吧往地上一丢，一系列动作颇为流畅，带着点洒脱劲儿。
阿青久久没说话，她也陷入了困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修道者是人，不是神，更不是圣人，没有几个人愿意顶着叛徒的名声，为法光寺降妖除魔，更没有人愿意被千夫指的同时去为民除害。
她有自保的手段，想躲起来不成问题，只是身为一个修女，当初拜师时立下的誓言叫她难以抉择：
誓保百姓，不生异心。
而她也是一直这么做的，斩妖除魔，收服妖鬼，守护平民似乎成为了她的习惯，真要她舍弃，她也会犹豫。
阿夜是个没心没肺的，他本身也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要修道，为什么非要压抑本心。
“阿青，你为什么要修道？”
阿青摇头，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土颗粒，有些不知所措：“我从小在法光寺长大，周围都是修士，我就也跟着他们了。”
“那如果我当初没有把你放在法光寺门口，而是直接带你去了我们魔族的地盘，你会和我们一样，当个魔吗？”
阿夜这话问的很晦气，魔族残暴不仁，为正道所不齿，若是普通修士听了，肯定会大骂出声。
然而阿青却不是普通修士，她的涵养很好，听了阿夜的话，真就认真思考起来，想出答案后摇了摇头：
“可能会吧，人被环境影响，我现在是修士，那是因为我除了修道无路可走，如果当初我不在法光寺门口，而是在别的地方，那么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碰修道相关。”
两个人坐在路边，百无聊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中具是茫然。
女人澄澈的双眼中透露出迷茫，表情落寞，她从前被师父和师兄们保护得很好，生活虽然枯燥，但是很单纯。
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努力去想反而想不出什么，但是不经意间却能涌上心头。
看着阿青落寞的表情，阿夜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青的场景：
正值暮春时节，山野间尽是苍翠景色，降魔塔耸立，直通云霄。他从降魔塔的结界缝隙中逃出，遍体鳞伤，惴惴不安。
一片绿色掩映中，细细的哭声传来，那是个漂亮的小女婴。她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云掐雪揉的一小团，被青色的襁褓包裹着，像只幼猫似的微微发抖。
刚刚逃出生天的修罗鬼原本躁动的心，因为这个孩子奇迹般的平静下来，一股从没有过的情绪盘旋在胸口。
魔物本就生性凉薄，在他们眼中，不存在什么长幼谦恭，有的只是适者生存的野兽法则，幼崽是生命的延续，更是储备粮。
而修罗鬼，在看到这个人类孩子时，竟然有了一丝名为怜爱的情绪，一只大杀四方的凶狠野兽，会在幼崽面前变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宠物。
尽管对方孱弱不堪，但是一哭一啼都是最大的圣旨。
抱起那个襁褓，里面的孩子粲然一笑，一瞬间眼前金花一闪，注定了两人的缘分。
修罗鬼有了人的情感，他将孩子放到了法光寺门口，伏魔镜竟没照出他这个活生生的魔物，而那个孩子也得到了救助，在寺庙中平安长大。
一晃过去了许多年，再次见面时，一个因为再造杀孽，变回了恶鬼，一个已然窈窕淑女，银拂一挥，光彩照人。
断掉的缘分续上，这就是天意吧。
“阿青，跟我走吧。”阿夜收回思绪，伸出手掌，放在阿青面前，“就当是二十年前的再现，重新选一次，上次我把你放在了法光寺门口，这次我带你去魔族。”
他鼓足了勇气，说出一番话来，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二十年前的阴差阳错，还是二十年后的故人重逢，总之结果就在这里。
修罗鬼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想和阿青永远在一起。
“我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但是在魔族的地盘里，保护你还是可以的。”
“……所以，请跟我走吧！”
不学无术，不知礼数的修罗鬼用上了“请”这个字眼，他不想勉强阿青。
在他的认知里，除非天神下凡，不然无人能收服蠪侄，人间大乱，谁还能在乎一个小小的阿青呢，就算是叛徒又怎么样，他们都自顾不暇了，还能分出精力来惩罚阿青吗？
阿青不是叛徒却被当成了叛徒，那不如就坐实了这个名头，也不枉推波助澜的人的一番“苦心”了。
“我……”阿青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她在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把头转过去，侧过脸不去看阿夜的眼睛：“对不起……”
“我不能跟你走。”
期待的手慢慢垂下，阿夜自顾自笑了笑，意料之中的事情，阿青总是不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如果在无忧道观中时，槐安来到时，就把阿夜交出去，后面降魔塔倒塌也不会怪到她头上，如果在重逢的第一天，不要相认，当个陌路人，毫无心理负担的把修罗鬼杀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如果……
“算啦……”阿夜悻悻叹气，他越来越有阿青的影子了，修罗鬼就跟小孩子似的，跟谁学谁，跟谁像谁，阿青以前面对哭笑不得的事情，也是这幅表情。
倘若让以前的阿夜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绝对会大呼丢人。
“你救过我那么多回，就当我舍命陪君子了！”
读书有用，还能拽几句文字。
看着阿青惊讶的眼睛，阿夜忽然觉得就算被拒绝了也不是什么难过的事，至少还能跟在她身边。
他甚至有些感谢这场大乱。
人的生命短暂，修罗鬼却有着漫长的岁月，倘若平静的度过，终有一天阿青会死，那么自己该如何度过以后得时间呢？
天大地大，不过踟蹰独行罢了。
在这场妖乱中，至少还有机会死在一起。
那个共生咒，如果阿青死了，自己会跟着陪葬，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人间兄弟结拜，情人定情，不是总会说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这个咒语，还带着点浪漫在里面呢。
＊
风情万种的眼睛对上了一双邪肆的眼睛。
毕方顿住脚步，看着另一个毕方，他撤诉围在面部的黑雾，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果真如阿青所说，除了长得一样，其他哪里都不一样，其中一个看上去更加年轻一些，神态中还有点少年气，而另一个只剩下了压抑，像一尊活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出炽烈。
“你一路追着师父，想做什么？”到底是年轻些的沉不住气，他手悄悄背到身后，握住一把匕首。
“呵。”一个男人嗤笑着，眼神轻蔑，“连这个都不明白，你跟荼靡学了些什么！”
“我就是另一个尘世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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