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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幽闭 他打你了,是不是?


  陆齐光再醒来时,  已是不知多久之后。


  她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榻上,身上华贵的短衫石榴裙已经被换下,榻上的被褥也很是淡薄,  相较平日用度要来得更加简陋。


  陆齐光支着手臂,  慢慢自榻上坐起身来,  感觉浑身上下没有力气,  脑袋也很是混沌。


  她只记得,在梁帝走后,  几位女官进入了紫兰殿,恭敬却强硬地给她灌下了一碗汤药,她挣扎了几下,  没能挣脱,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环顾四周的陈设,瞧着像是一座比紫兰殿更小的偏殿。


  殿内的窗棂被关得严丝合缝,薄薄的光正浅浅地透进来,照在殿内的地面上。


  “有人吗?”


  陆齐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没有应答。


  梁帝走之前,曾命人将她带往掖庭。


  掖庭是大梁深宫最为清冷之地,通常用于囚禁犯了错的宫妃,  或是容低等宫女居住。


  如今置身于一片岑寂之中,陆齐光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软禁起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落在地面的光芒,却很难分辨出如今的时辰。


  陆齐光本想下床,  去拍打殿门、叫个人来问,  却因为力气还没恢复,  双腿一软,又跌坐回榻上。


  她叹了口气,索性又躺回榻上,  让浑身的劲力缓慢回流。


  眼下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没有头绪,心间徒留茫然。


  可她不能没有头绪,也不允许自己茫然。


  三日之后,她就要被送往晋国,留给她的时间和机会都已经不多了。


  破解梁晋之争迫在眉睫。


  陆齐光必须借着此刻的宁静,详细地比照两世的经历,梳理一下所有的疑点和线索。                        

                            


  她知道,由于她的行为和观念与父亲不合,父亲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还为了让她远离大梁,主动与晋帝结亲,想在三日之后将她送去晋国。


  可问题是,上一世觊觎大梁的晋帝,这一世却好像有所不同。


  面对梁帝的提亲,他似乎云淡风轻,仿佛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差异最大的是,晋帝完全没有亲身前往上京迎亲的意思,只说让亲信在梁国边陲等待。


  按照晋帝曾经的行为,亲赴上京是攻打大梁的关键。

  究竟是为什么,两世的经历会大相径庭?


  陆齐光一时想不明白。


  她还没怎么和这一世的赵雍接触,就先被自家亲爹给丢进了掖庭宫,几乎没有任何渠道能去分析赵雍的言行举止。


  思及此,陆齐光忽然有了灵感:既然两世有所不同,为何不找找上一世的原因?


  她尝试性地动了动腿,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便慢慢下了床榻,在殿内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此前,她从未仔细考虑过晋国军队攻打大梁的行为,只沉浸于国破家亡的苦恨之中。如今情势有变,她将自己摘成一个无关的旁观者,再去看这段经历,自然而然就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晋国的军队,为何能精准无误地直入梁国宫城?


  哪怕是陆齐光本人,行走于宫城之内,也时常会因为地形太过复杂而迷路。按理说,哪怕赵雍本人来过,也不可能让随行的所有将士都对梁国的宫城了如指掌。


  而且,不单是对地形,晋军士兵甚至还很了解上京城的布防,特意选取了防守最为薄弱的点位,一举攻占上京。                        

                            


  除非……


  陆齐光心念一动,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在脑海中成了型。


  除非梁国之中,有卖国求荣的奸细。


  会是晁鸿祯或者居正卿吗?


  这两人在晋军进犯时尚能趁乱胡作非为,与晋军毫无关联,也说不过去。但问题是,无论是晁鸿祯还是居正卿,都很难有与赵雍接触的途径,也并不了解上京的城防布局。


  大梁的敌人兴许仍在暗中。


  “见过慧殿下。”


  殿外忽然传来宦官行礼的声音。


  陆齐光正集中精神思考,被突然出声的宦官们吓了一跳,却也留心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称谓。


  她眼神一亮:是长姐来了?


  殿外人声渐息之后,门栓被提起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快,殿门被打开,陆玉英缓缓走了进来。


  与当时在渐台时相比,她已经换了一身行装,薄薄的素色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手中还拎着一扎用麻绳捆起来的书卷。


  陆齐光迎上前去:“长姐,你怎么来了?”


  尽管她的精神十分紧张,但能在此时此刻看见熟悉且亲近的人,也确实算是一种安慰。


  陆玉英轻轻答道:“来看看你。”


  她抬起手臂,向陆齐光展示自己带来的书卷:“怕你一人呆在这里太过无聊,为你送些打发时间的东西来。都是我细选过、自己爱看的,你姑且翻着玩玩。”


  陆齐光顺手接过了那扎书卷,不知该放到哪里,只好先放在榻上。


  “多谢长姐。”她勾了勾嘴角,心头有几分感动,也生出一些寂寥,不由自嘲道,“再过三日,我就要到晋国去了,姐姐送我的书,我定然是看不完了。”                        

                            


  陆玉英沉默,没有回话。


  无言的伤感在殿内蔓延。


  良久,陆玉英才喟叹似地纠正道:“只有两日了。”


  “什么?”陆齐光一愣。


  “你被带到掖庭宫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陆玉英别开眼眸,神情淡淡,“应当是带你来的宫人喂你吃了什么药物,才将这一天睡过去了。”


  陆齐光皱起眉头,一股无力感忽然沁上心尖。


  毫无疑问,这是噩耗,意味着可供找出梁晋之争疑点的时间更少了,也意味着她即将离开自己的国、离开自己爱的人,或许此生都不再有机会相见。


  她本该感到悲伤,可她更像麻木,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不被允许存在。


  陆齐光几乎是在强迫自己,刻意不去悲伤。


  她也不愿意让陆玉英也沉浸在悲伤之中,眨了眨眼,注意到陆玉英脸上的面纱,便道:“长姐,你此前没有佩戴面纱的习惯,今日是怎么了?”


  陆玉英闻言,眉尖一拢,别开眼道:“心血来潮罢了。”


  “可长姐笑起来的时候,是最为好看的。”陆齐光认真道,“这样挡住,就看不见了。”


  言罢,她伸出手,轻轻去揭陆玉英的面纱。


  陆玉英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没能及时躲开,生生叫人将面纱摘了下去。


  右脸的掌印露了出来。


  红彤彤地印在陆玉英的脸上,火辣辣地灼着陆齐光的眼睛。


  陆玉英未曾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自怔愣的陆齐光手中取回面纱,默不作声地重新佩戴上。


  陆齐光慢慢回过神来。


  熟悉的感觉像烙铁,令她想起了自己昏迷前遭受到的最后一巴掌。                        

                            


  她垂下眉眼,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他打你了,是不是?”


  陆玉英没有回话,留给陆齐光的,只有无边的静寂。


  “长姐,你告诉我。”陆齐光的声音很平静,只在句尾的问句中藏有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陛下那里为我求情,他就打你了,是不是?”


  陆玉英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习惯了。”她比陆齐光冷静得多,眸光只闪过刹那的落寞,“待到他消气了,我再去……”


  “别去了。”


  陆齐光打断了陆玉英。


  “不要再去了。”她抬头,认真而执拗地望着面前的姐姐,“是陛下看我不顺眼,是铁了心要送我走,除非是晋国那里有什么变故,不然,你去一百回也没有用的。”


  陆齐光的视线在姐姐脸上的巴掌印上描摹,压抑着自己的神情,才没露出不忍与悲伤。


  “没必要去找这个罪受。”她扯了扯唇角,对陆玉英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大不了我就遂他的心愿,到了晋国,兴许还能好吃好喝。”


  陆齐光这样说着,既是宽慰陆玉英,又何尝不是安慰着自己。


  陆玉英心里明白,陆齐光现在的豁达都是装出来的。


  她知道陆齐光放不下大梁的江山社稷,也离不了心头的牧怀之,当真前往晋国和亲,无非只有郁郁寡欢、悲恸终生这一条死路。


  陆玉英冷言冷语惯了,很难讲出什么好话,也不敢主动提起牧怀之的名字,生怕因此而戳破陆齐光费尽心思才装出来的坚强。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末了,反倒是陆齐光按捺不住,张开双臂,给了陆玉英一个拥抱。                        

                            


  “不要想了,姐姐。”陆齐光将下颌贴在姐姐的肩侧,哄孩子似地安慰道,“今生能与你做姐妹,已是我人生的一件幸事。多谢你,总是挂念着我。”


  陆玉英肩背僵直,任由陆齐光抱着,没有作出反应。


  良久,她才慢慢吐息,落下一声喟叹。


  “我该走了。”她拍了拍陆齐光的背,“你若在这里等得无聊,就看看那些书吧。”


  二人分离,陆齐光看着陆玉英走到殿门处。


  殿门重新打开,阳光喷涌,在殿内开辟出一片方形的温暖角落。


  陆玉英就站在那里,向陆齐光回过头,动了动嘴唇,像是说了什么,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还没等陆齐光提问,她转过身,离开了掖庭宫。


  -


  陆玉英走后,殿内重归于寂。


  关于掖庭宫,有不少传说,比如什么宫女上吊、后妃投井,都是些骇人听闻的灵异故事。


  以前陆齐光还没出宫立府的时候,常被这些传闻吓得缩在被窝里,拽着元宝一起睡。可眼下她当真置身于掖庭宫内,终于明白,那些传闻兴许是真的。


  毕竟,掖庭宫里什么都没有,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谁能忍受这种寂寥?


  陆齐光站在殿内,短暂地发了一会儿呆,将方才的情绪排解干净了,才重新开始思考。


  上一世,一定有个卖国求荣的奸细,弄到了上京城的禁军十六卫布防图,并通过什么途径将城防图交给了晋军,这才让晋军对大梁宫城长驱直入。


  她推测,这名奸细兴许是禁军或十六卫中有人监守自盗——那么问题就在于,禁军与十六卫中,谁能接触到上京的城防图。                        

                            


  陆齐光灵光一现,忽然想起长姐刚刚送来的那扎书卷。


  陆玉英历来博学广记,平日对经史子集乃至天文兵法均有涉猎,兴许带来的书籍中能有所记载。


  陆齐光走到榻前,拆开麻绳,将书卷摊平放在榻上,在书卷中翻找一通,果真找到一本《大梁武军官制考》。


  她拿起那本书,席地而坐,对照着书卷查阅起来。


  -


  这一看,直直看到入夜。


  陆齐光再抬起头时,周遭已经黑了下来,只有憧憧的烛光在身边闪烁。


  她看得入迷,连外头的宦官何时进来点了烛灯也不知道。


  一下午过去,陆齐光没能找到线索,时间又一点一滴地流逝,不由令她心烦意乱。


  她将手中的书籍放下,恹恹地站起身,打算在殿内活动活动酸麻的筋骨。


  “咔嚓。”


  窗棂处忽然传来异常的轻微响动。


  陆齐光回头看去,一道朦胧的人影出现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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