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哑女的世界（14)

顾青虬回到家后，见到父亲正和两位客人喝茶聊天，他打了声招呼便回了书房。直到下午三点多，客人离开，他才有跟父亲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刚回来，先休息两天，在家好好陪陪你爷爷，工作的事晚点再说。这几天你也别出去跑，跟我们说说国外的情况。”顾罗生看着儿子阴沉着脸，似乎心情不好，以为他是一路上太过劳累，水土不服。

        “父亲，我想结婚。”顾青虬开门见山，一点弯儿都不带绕的，惊得顾罗生一口茶呛到嗓子眼儿，连连咳嗽起来。

        “你还是要去找她？”顾罗生放下茶杯，长舒了一口气道。

        顾青虬点了点头。

        “你见过她了？”顾罗生看了看儿子的表情又问道。

        顾青虬没有表示，算是默认了。

        “你高叔叔去逝后，东洋人一直到处通辑高文兮，在那之前还只是暗中搜捕，高家出事后，就明贴布告，重金悬赏。本来连璐璐都是要抓的，是我跟你杜叔叔四处奔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他们才放弃的。明面儿上，对外宣称把她送回了江都老家，好让她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实际上由杜家照顾着。你执意与她成婚，若是让外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不是害了她吗？”

        顾青虬想都没想，便说道：“可是父亲，她如果嫁进我们家，就不用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大不了换个身份……”

        顾罗生摇了摇头，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太年轻了，如今申城局势复杂，凡是跟高家有关系的人，都被人家查了好几轮了。你爹我还能全须全尾的坐在这儿，那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不说别的，光那明晃晃的金条都不知道送出去多少。不然哪里还能保住顾家安然无恙，不受池鱼之殃？”

        见到儿子沉默不语，他又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知道你从小和璐璐一道长大，有情义在，但是能帮的我们尽量帮，至于婚姻之事，你还是不要想了。申城这么多豪门千金中，你爷爷已经替你物色了几个，过几天咱们家办个私宴，一方面请亲戚朋友过来坐坐，再者你也借此机会瞧瞧那几家的姑娘。”

        顾青虬听父亲这么说，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我实在不想跟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我只想要璐璐，这五年多来，我无时无刻想着早些完成学业，早点回来娶她。父亲，你相信我，娶她不会给顾家带来麻烦的，她的为人你和母亲是知道的。”顾青虬几乎是在恳请父亲同意这门婚事，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反对。

        顾罗生见说不动儿子，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父亲！”

        顾青虬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离去，他想着或许去求求爷爷，能有些转机。

        晚饭后，顾青虬特意拉了母亲，爷爷说话聊天，谈及自己想早些成家的事。

        顾俊贤一听果然欣喜，说这才是正经大事，先成家后立业。还问及他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过些天就亲自上门提亲去。

        顾青虬见老爷子这么高兴，忙说道：“不是别人，就是以前你们给我订了亲的璐璐。”

        老爷子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然后和颜悦色道：“那都是以前你父亲与高应龙关系好，才胡乱定下的，如今你也大了，接受的又是新式教育，就不用受老一套思想的束缚了。”

        顾青虬一听，顿时觉得不妙，把椅子又搬得离老爷子近了些：“爷爷，跟那些没关系，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从小到大只喜欢她一个，从来没想过跟别人结婚。”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你爸应该跟你说过高家的事情了吧，我就不多说了。婚姻从来讲究门当户对，再说，就算不计较家世，也不能找一个政治背景复杂的人。这种有着明确政治倾向的人，在当今形势下是会带来麻烦的，搞不好就会遭遇灭顶之灾。青儿，我们家只是普通的生意人，普通的小老百姓，咱们斗不起，也赌不起。那高文兮还在通辑犯名单上，你现在要娶他的妹妹，你觉得东洋人会怎么对待咱们顾家？”

        顾青虬听完，还想辩解，被母亲拦住：“你才刚回来，亲事慢慢定，不着急。”见儿子一脸委屈，又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劝解道：“听你爷爷的话，别跟他争执，省得回头你父亲训你。”

        “可是母亲，我……”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璐璐那孩子，可是世事无常，你出国的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你父亲也有他的难处，这两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顾家很多业务都没有进项。你现在提这个事儿，的确让他为难，你爷爷也是不会同意的。”吴清兰好耐心劝慰道。

        见母亲这样说，他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原以为这些年留学攒的东西，足够让自己有能力和勇气去改变一些事情，比如婚姻和择业的自由，没想到还是抵不过世俗规则和家庭的束缚。

        两天后，家里的亲族长辈以及圈内友人都被邀请来吃饭，顾青虬果然看到有几位年轻女孩子，其中就有孙如玉。他顿时脸都绿了，父亲是什么时候跟孙家走得这么近了？

        席间，顾青虬特意坐在老爷子身边，给他斟酒夹菜，找各种话茬哄老人家开心。大家看他这么孝顺，都争先恐后的夸赞他。他们哪里知道，他是根本不想理那几个女的，尤其是孙如玉，就为着离她远一点。上学的那会儿，就被她阴魂不散的烦到处处躲着她。没想到，几年不见，还是让他犯怵，避之不及。

        孙邵端起酒杯向老爷子敬酒，不忘恭维一句：“青虬少爷果然是人中龙凤，天资卓越也就罢了，还这么孝顺，老爷子真是好福气呀。”

        顾俊贤听完一脸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孙子：“青儿打小就孝顺，如今我已经年过七十了，也没别的盼头儿，就希望在闭眼之前，能看着他成家立业，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顾青虬忙说道：“爷爷说的哪里的话，你身体骨这么硬朗，再活个三五十年都没问题，难不成您担心我倒那时还不能成家立业？”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问起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女宾那一桌，个个都竖起耳朵听这边的谈话，生怕错过了什么。女孩子们吃饭都矜持得很，只略略动了几筷子，便不吃了。孙如玉看到今天被请来吃饭的女孩子不只她一个，表面上虽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心里早就不爽。虽然父亲许诺过，但凡她钟意的人，一定能得到，可一想到这些女人都来跟她抢男人，她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其中一个女孩看到孙如玉对着小镜子整理额发，问道：“听说孙小姐跟顾少爷是同学，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吧。”

        孙如玉对着她极不情愿的笑了一下，回道：“对呀，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青虬哥哥人特别好，对我也格外照顾。上学的那会儿，我们还一起演过话剧，办过文学社。”

        另外两个女孩子听了满是羡慕，闺中少女最喜欢听这种公子小姐郎情妾意的戏码。她们早就听说孙家和顾家有意结亲，今天来不过是陪衬，更何况就算相中了顾家少爷，也没有人敢得罪孙家。几位姑娘心里清楚，但孙如玉却不知情，心里早就把她们当成假想敌，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她们比下去，最好能踩在脚底下。

        一位太太看着孙如玉夸道：“孙小姐斯文娴静又有才学，不像我这闺女，张扬娇惯，行事毛躁，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还是孙太太会养孩子，教出来的孩子个个出色。”

        孙太太忙说道：“哪里，刘姐姐过誉了，你别看她在外人面前斯文，在家简直要翻天，没个正形儿。都是她爸惯的，还不让我管得严，说是女大不中留，能呆在家的日子一天少似一天。”

        几位太太纷纷表示赞同，又各自恭维一番，谦让一番，直到一点多，众人才吃完饭撤席，移步至花厅吃茶。

        孙如玉趁机出来寻找顾青虬，想跟他说说话，好亲近亲近。哪知顾青虬早就逃之夭夭，跑得没影儿了。

        二楼的书房里，顾青虬叫来了司机小叶，朝他打听孙家的情况。

        “小叶，你来我们家也有十三年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你给我交个实底。父亲什么时候跟孙家走得这么近了？父亲是不是跟东洋人有牵扯？”

        “大少爷，这事儿说来话长，主要是生意上的事，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还是回头问老爷吧。”小叶一脸为难道。

        正说着，顾罗生从楼梯处出现，看他们二人站在书房门口。小叶吓得不敢吱声，大气儿不敢出，他不知道顾罗生听到了多少，会不会迁怒于他。

        顾罗生朝小叶示意道：“你先下去吧”，而后径直走进书房，坐在书桌前，看了一眼满脸不快的儿子，说道：“怎么啦，给你安排接风宴，你就这个脸色？客人还没走呢”。顾罗生有些不高兴。

        “父亲，你明明知道孙家跟东洋人关系匪浅，你为何还要跟他家纠缠不清，现在居然还想拿我的婚事做人情？”顾青虬也黑着脸，站在书桌前问道。

        “你这是在质问我么？留了几年学，翅膀硬了，开始教训起老子了。你以为顾家支撑到现在容易吗？若不是你爹我在外面在打点走关系，低头卖乖讨好，咱们家早没了！你现在回来只能给我们上坟扫墓！”顾罗生怒吼道。

        “所以，你是承认了我的婚事就是为了联姻攀关系？你之前一直反对我和璐璐，我以为你只是担心她的身份。如今看来，远不只如此，为了达到你发财致富的目的，你竟然将自己儿子的婚姻当成交易！”顾青虬失望道。

        “你懂什么？！这叫形势比人强，我们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无权无势，为了活着有时候不得不低头！胳膊拧不过大腿，明白吗？！”

        “所以你就向东洋人靠拢，成为他们的鹰犬，替他们卖命？弃民族大义于不顾？父亲……”

        “顾青虬！”顾罗生怒吼一声，脸上的肌肉乱颤，气得全身发抖，他没想到他最得意的儿子这么评价他。

        好在这书房隔音效果好，且离外院较远，这爷儿俩的谈话才没有被外人听了去。

        顾青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不会娶孙如玉的。”然后，愤愤离去，气得顾罗生捶桌子。

        顾青虬走到楼下，看到迎面走来的孙如玉，正准备转身从后门溜走，却被孙如玉叫住。碍于礼节，他也不好不管不顾的装作没听见直接跑掉。

        孙如玉快步跑上前来笑道：“青虬哥哥去哪里？让我好找。”

        顾青虬不耐烦她，没好气道：“你找我做什么？”

        孙如玉也不在意，说道：“找你说话呀，咱们同学一场，这么多年不见，想听你聊聊国外的事。”

        顾青虬冷笑道：“你不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么？”

        孙如玉见他不高兴，便岔开话题：“其实，我就是这么多年没见你，挺想你的。”

        顾青虬看了她一眼：“孙小姐，我跟你不熟吧。”说完准备离开，却被孙如玉一把拽住。

        “青虬哥哥，我一直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只是那时候你总是跟高璐璐在一处，从不搭理我。我也不想打搅你们，所以尽管很喜欢，还是选择退出，默默关注着你。可是，可是现在璐璐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我呢？”孙如玉言辞恳切，边说边流泪，令顾青虬一时没了主意。

        顾青虬虽然不喜欢孙如玉，但是男人的绅士风度和大家的体面还是要顾及的。见到孙如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倾诉衷肠，哭得那么伤心，他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就此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再者，跑得了和尚跑不庙，一味的逃避是没有用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孙如玉断了嫁他的念头，只要她不同意，他父亲那么宠爱她，一定会打消与顾家联姻的念头，这事儿就成了。于是，便说道：“孙小姐，既然你知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就当明白我心里是再也容不下别人的。你是个好姑娘，申城好男儿那么多，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专一不二的人。又何必这样为了背负家族使命，勉强凑合呢。”

        孙如玉见他如此说，便觉得顾青虬没有一口回绝的意思，还有回旋的余地。忙说道：“青虬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璐璐，我不介意，我愿意等。等到有一天你放下她，接纳我，没关系的。”她一脸委屈，说这话时就像是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媳妇儿，委屈巴巴。

        顾青虬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俩不合适，我既不会娶你，更不会接纳你。”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如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就像五六年前，她看高文兮和杜华荣在一处说笑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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