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哑女的世界（16)

主人，今天晚上有狗肉，永安街送来的。

        几点送来？

        晚上十一点。

        确定吗？

        确定的，主人。

        很好，让厨子准备吧。

        是红烧还是炖煮？

        红烧吧。

        好的，主人。

        农历六月二十三，立秋。

        晚上七点多，苟新和几个手下在恒顺楼喝酒。今天是酒楼老板的生日，来喝酒的都是前来庆生祝寿的亲朋好友。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因此人缘极好。大堂里坐无虚席，比平常显得更拥挤。苟新一伙坐在靠近窗台的位置，老板还专门派人侍候他们。

        苟新自从升了职，跟了新主子，虽说拿着不菲的收入，却还是满足不了他无穷的贪欲，私下里竟纠集一帮混混，四处搜刮油水、收保护费、吃霸王餐。被坑的店家虽然不满，却也没办法，敢怒不敢言。

        他今天来恒顺楼喝酒，自然不是来送礼的。店老板见到他就像见到瘟神一般，战战兢兢，好吃好喝的小心侍候着。毕竟，迎面撞见瘟神，躲是躲不掉的，全当是破财消灾，打发臭要饭的了。

        老板的儿子叫刘恒，是个十八九岁的壮小伙儿，年轻虽轻，却是恒顺楼独挡一面的大厨。他自小酷爱厨艺，六岁就开始学做菜，课余时间在恒顺楼的后厨帮工打杂，十二岁的时就跟着大师傅当学徒。如今还不满十九岁，却有着近四年的撑勺经验，菜品更是广受客户好评。看着儿子如此能干，老板刘炳华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他没什么文化，对于政治时局也不太关心，一心只在意家人平安与否。因此，面对申城各方势力的斗争和摧残，每一次麻烦找上门来，处事圆滑且谨小慎微的刘炳华总是化险为夷，虽然费了不少钱财和口舌，好歹保住了一家老小和家业。

        刘炳华善酿酒，经常用自己亲手酿制的黄酒讨好东洋人和特务们。在战乱频发的申城，酒楼的生意倒是红火得很。

        对于父亲的胆小怕事、奴颜婢膝的行为，儿子刘恒非常看不惯。刘恒读过几年书，喜欢关注时事新闻，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普通民众的遭遇，深深的愤慨。他曾一度要参加革命军，被父亲极力阻止。考虑到一家老小的安危，最终不得不妥协，把自己埋在这个小酒楼的后厨里，低声下气的在东洋人手里讨生活。

        恒顺楼里的客人三教九流的都有，老马和小吴他们经常在这边接送客人，跟酒楼老板是老相识，他们偶尔还会在这儿点个最便宜的菜，吃个便饭。因此，有时候能在这里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二狗与刘恒从小就认识，在跟随老马拉车之前，他曾在恒顺楼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杂役。这一年多来，遇到宴请宾客或者办酒席忙不过来的时候，刘恒就会邀请他来帮工。比如今天，他早上五点多就过来帮着运物资，整理食材，准备酒席上要用的东西。

        刘恒看到二狗整理好了所有的杯盘碗碟，就劝他吃了饭回去休息。

        二狗笑了笑：“不打紧，我的车还在外面，说不定等会儿有人需要，还是再等等吧。”

        刘恒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也好，你就再帮我半个时辰，将这些余下的食材归整一下，等会儿客人散场的时候再回去。”

        正说着，一名传菜员嘟囔着从外面走进来，埋怨吃霸王餐的家伙难伺候，这群大爷每次不给钱不说，还回回都要喝老板亲酿的酒。

        听到这话，刘恒脸就黑了，将手里的菜刀哐啷一下丢在砧板上，二狗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

        刘恒便同他说起新晋的苟处长经常来这里白吃白喝的事。说到气愤的地方，恨不得拿刀嚯嚯把他给砍了。

        二狗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想个法子治治他呢？”

        刘恒两手一摊：“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谁敢招惹他。唉，说起来就窝囊，若不是我们家人口众多，举家搬迁不便怕受牵连，我早参加革命去了，好过在这里看这些狗腿子的脸色喘气儿。”

        二狗心里一惊，四下看了看没人，低声说道：“刘哥，这话可千万别说，小心隔墙有耳。老马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好歹有个盼头儿，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要是嫌那姓苟的烦人，不妨把他交给我，我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刘恒有些惊讶：“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二狗，有些不敢相信。

        二狗忙说道：“我的父母就是惨死在特务手里，想弄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恒见他言语诚恳，表情严肃，见四下无人，把他拉到一边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是这个姓苟的背后是东洋人。”

        “对，他是青山太郎的狗，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靠山，他才越发嚣张。”

        刘恒顿时来了兴致：“你有对策？”

        二狗神秘的笑了笑：“你不是有酒吗？”

        晚上十点多钟，苟新的手下都乱醉如泥，瘫倒在桌旁。他自己早就神志不清，虽说没有睡过去，却早已不认得人了。这个时候，来参加寿宴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二狗收拾完也准备离开，他的车子停在恒顺楼的侧门。苟新扇了手下几个耳光，见他们都没动静，就跌跌撞撞的出门去。二狗见状，忙热情的上前扶住他，将他搀上车，飞速的拉着离开。从主街下来，穿过几条小巷子，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这个时间点，普通百姓大部分已经休息了。他看了看车上的乘客，对方睡得像死猪一样，呼噜声此起彼伏。

        二狗一路小跑着，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好不容易来到永安街，在一个拐角处，老马和小吴等人早已守候在那里。

        两人见到他，什么也没说，七手八脚的将车上的乘客搬下来，抬到一间空房间里。

        “这货是捞了多少油水，死沉死沉的。醉成这个样子，我看直接装袋扔了得了。”小吴说道。

        老马示意他们将他搬进去，里面是一间暗室，四周没有窗，乍一看就是一间普通的密室。

        老马熟练的将桌子后面的一处书架移开，推开墙面，一道向下的楼梯赫然出现在眼前。两位年轻的小伙子架着醉酒的苟新，艰难的沿着楼梯往下走。这间地下室楼层很高，中间还有一个存储物资的夹层，因此隔音效果极佳。几个人到了目的地，照例将苟新绑在椅子上，等待着东家的到来。

        二狗听着鼾声雷动，有些不耐烦：“睡得这么死，现在把他大卸八块，用油炸了，估计他都醒不了。何必等小姐过来呢，直接扔进去得了，让他在下边儿继续睡。”

        老马说道：“别瞎说，小姐说不定有话要问他，再说，这浑蛋杀人如麻，就这么着未免太便宜他了。古往今来，最幸福的死法儿莫过于在睡梦中死去，一点痛苦都没有。他可不配！来，把他弄醒。”

        小吴二狗一听有理，随手拿起一根棍子，敲了敲苟新的头。不料，对方仍旧没动静。地下室里摆着一个坛子，里面装有现成的水。小吴，抱起坛子两米外泼过去。姓苟的这才有反应，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正在这时，璐璐和老冯也如约过来了。

        姓苟的见到面前这群人，又看到自己浑身湿透的被绑着，还以为是在做梦，他上下左右四处打量了一番，又跺了跺脚，确信自己是醒着的。

        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璐璐走上前：“苟处长，好久不见。”

        苟新瞅了她一眼：“你是文喜制衣坊的老板？你，你抓我做什么？”

        璐璐说道：“抓你做什么？哼哼从哪里说起呢，苟处长，你觉得你做过什么招人恨的事儿吗？”

        苟新听了，顿时语塞，看了看她，不知其何意。

        璐璐笑了笑：“我换种说法，你回想一下，在整个申城，有多人恨你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宰了你？”

        苟新一时有些慌了：“你你，你们别乱来，东洋领事馆距离这里不远……”

        璐璐哈哈大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指望着你的主子救你呢，你只不过是东洋人养的一条狗，而且是他们众多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你觉得青山太郎会来救你？”璐璐俯下声，轻蔑的笑了笑：“自古以来，投敌叛国，卖主求荣的狗都没什么好下场。就算你尾巴摇得再好看，对你的新主子再尽心讨好，人家也只会觉得你是背叛过旧主的，一条咬过原主人的狗，你觉得他怕不怕你再咬他？还指望人家把你当个人呢？真是做梦！你连看门狗都做不了，一条被利用完注定被丢弃的丧家犬而已。苟新，投敌之前你就没有想过吗？”

        苟新的脸气得扭曲变形：“闭嘴，臭娘们儿，老子混社会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舔猪食槽呢。轮得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来教训爷？！赶紧把我放了！老子不与你计较，以后有为难的地方，爷可以罩着你。否则，落到东洋人手里，你将生不如死！”

        他龇牙咧嘴的样子难看极了，看似凶悍的表情，却掩不住心虚慌乱。

        璐璐一脸不屑，冷笑了一声：“看样子，苟处长酒还没醒，老马，你们先让他醒醒酒吧。”

        璐璐转身找了个凳子在房间的另一头坐下，远远的看着他们。嚎叫声起，乱棍之下，苟新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上衣破损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他一开始胡乱骂着，满嘴秽语脏话，后来渐渐的开始哭着求饶。

        璐璐却并不理会，她对自己的冷酷也曾怀疑过，可是只要想到父母遇害时的模样，看到那些像屠杀牲畜一样被屠杀的平民，她就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错呢。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我，我投降。”苟新一个劲儿的求饶道。

        “说吧，青山最近是不是有一批军用物资秘密运进来？藏在哪里？”

        “你，你们是……”

        “让你说就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说吧，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说不定我考虑放了你。”

        “他们指定让杜家负责运输，已经有一批被送到了申北一处仓库，具体的地址我也不太清楚。”苟新战战兢兢说道。

        “你还知道什么？”

        “还，还有，他们的物资的一共有三批，还有两批在路上。青山太郎还命我们抢夺最后一批物资。”

        “这是为什么？”

        苟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璐璐感觉事有蹊跷，她想赶紧联系杜家。转念一想，杜家内部是不是铁桶一块还不好说，若是杜家都不可信……她不敢想下去。

        哥哥不在身边，她实在没有可以商量的人。

        华荣姐，她知道这件事吗？她若是知道，会怎么做呢？

        老马看了看发愣的璐璐，问道：“小姐，现在扔下去吗？”

        璐璐看了苟新一眼：“扔吧”。

        苟新一听急了：“等等，我说，我说，青山要对付杜家，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你们，请你们行行好放我一马吧，我保证不说出去，从此离开申城再也不回来。”

        璐璐冷笑一声：“放你一马？那谁放过我们呢？你连自己的民族和同胞都能轻易背叛，宁可给东洋人当狗，我怎么相信你呀？行了，就冲你提供的这些情报，给你个痛快，知足吧。”说完示意老马解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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