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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赠钗


月不挽正想的出神,却被青年的话语声打断。

        那青年端着饭和一杯水过来,没好气地打开牢门,啪的一声将饭丢在地上。

        那碗背面朝上,扣在地上,白硬的米饭洒漏出不少。他全无方才在尘知仙君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咬牙切齿道:“哼,不是要吃饭么?吃吧!”

        月不挽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了,况且眼前这青年是虚妄峰弟子,她陷虚妄峰于不义,更害得那尘知仙君被传召入宫,直至今日还不能脱了干系,这青年心中有气才是正常的,又岂会好好地给她一口热饭?

        但这人也还算有良心,那杯水却是好好地放在地上,没有倒去。

        月不挽道了谢,端起水来喝了一口,感觉到丝丝清凉滑过口腔,嗓子舒服多了。

        由于太久没有进食,这水顺着肠道流下,让她浑身都有些冷,竟微微打起颤来。

        那青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饭,没好气道:“捡起来吃啊,还是热的。”

        说着他往后一招手,牢门外几名弟子拿了刑具上来。他接过刑具,用脚踹开地上盛着饭的碗,原本白花花的大米染上些许灰尘,看起来难以下咽。

        再加上牢房中隐隐的血腥气,更让人想作呕。

        青年弟子放慢了动作,拿出其中模样最可怖的两样刑具来,又故意令二者相碰发出声响,回音在牢房内缠绕。

        “不吃?”他压低嗓音恶狠狠道,“我怕你待会儿受不住。”

        月不挽的手指冰凉,不知是恐惧还是由于太久未能摄入食物,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该怎么办?没人会来救我……没人会来。

        但她看着地上翻倒的碗,心道无论如何,得先保存体力,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便说道:“等我吃完饭罢。”

        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将手伸过去,随意抓了把饭,像下定决心赴死似的,眼睛一闭塞入口中。

        那粗硬的米饭和着泥灰,以及古怪的味道,混入口中。

        月不挽不愿多尝,稍嚼了嚼便吞了下去,以暂且填补空虚的胃。

        青年弟子神色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月不挽会真的去吃那口饭,此处是牢房,如若仔细看,还会看见地上残留血迹。

        那地面灰黑,不只是灰尘堆积,而是残血风化,殷红至乌黑。

        抛却入狱的狼狈,对于眼前这样一个看起来清丽干净的女子来说,一定是难以忍受的吧。

        即使忍不住心里作这般想,一旦思及虚妄峰和上玄关系险些破裂,而自己最尊敬的掌教和师兄受到皇帝猜忌,都是源于眼前这名看似脆弱的女子,心就狠了下来。

        犹豫和不忍只是一闪而过。

        “为什么陷害虚妄峰?你为谁效力?”青年将刑具上好,那是两枚巨长无比的铁钉,并且有一根手指那么粗,分别悬空而置放在月不挽的两肩,铁具将她的身体一应固定,手腕和脚踝以及脖颈都被锁住,无法移动。一切已就绪,他向月不挽道:“不说的话,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月不挽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铁钉,感到难以言说的绝望。

        她能说什么?自己来自魔族,为夜无寻效力。

        那样还有活头么。

        恐怕下一秒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可是会连流血受刑都不配了呢。

        转念又想到了融汇魔血丹之苦,如此苦难都承受过来了,她能够大难不死,为何要折在这一间小小的牢房里?

        月不挽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那人是否察觉了暖玉?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号?

        难道这一切都是骗局,又或者那人其实早就收到信号,却宁愿放弃寻剑机会,亦不愿为自己涉险?

        “我知道,这玉本是一对,”月不挽呢喃道,“你说此玉珍贵无比,却连这另一半的玉也不要了么……”

        也是啊,她若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再另找一名魔族之人寻剑不就行了么。

        反正那人会下毒,身手又好,寻剑的方法多的是,岂会在意自己这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呢?

        或许这玉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玉,并无什么特别。还骗她说什么珍贵。

        “真是个骗子……”

        “别跟我装疯,”那青年见月不挽双眼无神望着远处,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呢喃些什么,疑惑试探道:“别用。”又道:“劝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受那皮肉之苦。”

        青年弟子见月不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瞧着远处。

        便退了牢房,请另外两名弟子进去行刑,自己在门外监视。

        粗长的铁钉穿过少女新买的漂亮青衣,嵌入她的的皮肉。那铁钉早已秀吉斑驳,进入时甚至可以听到血肉搅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坚硬冰冷无情扭动,碰触到两肩的骨头,剧痛无比清晰地传来,脑子像是要炸掉一般。

        一片空白。

        月不挽此刻才恍悟,原来说出实情,只是能够更早去死而已。

        因为这世间,多的是生不如死的办法,到那时,连死都是最奢侈的结局。

        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唇在不知不觉中咬出了血,那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汗湿了额间发丝,狼狈中更显凌乱脆弱,一切已经不由自主。

        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月不挽近乎昏迷过去,但她仍然固执地死死撑住,因为她怕,怕自己一旦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如此需要她拼尽全力去抓住。

        意识像沉入了海底,什么都看不清楚。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说,“这才刚刚开始,就要受不住了么?”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受这些苦?能不能放我走。

        为什么……

        “浇一盆冷水,让她清醒清醒。”

        冰凉彻骨的寒意像是雪崩,铺天盖地而来,月不挽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两肩,疼得快要撕裂,又仿佛有人在身后强逼着她,告诉她要活着,必须活着。

        “嘀嗒、嘀嗒……”

        鲜红的、黏腻的血顺着深入骨肉的两根铁钉流了下来,又被方才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稀释,如一条诡异的河流,淌在这一方牢狱之中。

        月不挽清醒不少,疼痛愈发刻骨,一口气梗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

        巨大的悲伤袭来,好想哭。可却连哭也哭不出来。

        月不挽看着眼前几人,嗅着自己鲜血的味道,什么想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乎所有注意力都拿来忍受周身传来的剧痛,除了忍受,别无他法。

        这是哪儿?

        想死,不如死了算了。

        活在这人世间孤零零的,又有什么意思?

        不能死,还不能死……

        师父……报仇……

        她望着墙垣,那里曾溅过无数鲜血。

        面前忽而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脸,那个女孩子总是被人欺负,笑起来很好看。

        她的第一个好朋友,叫做雨今。

        “怕是要食言了呢……”她难过地想道。

        无数个矛盾的念头,支离破碎地闪过,脑海里似乎一片空白,却又混乱不堪。

        “说,”有人怒斥道,“你是不是纪铭的人?”

        冰冷的水仅仅让月不挽清醒了一刹,巨大的疼痛以及疲惫的身躯,让她再度陷入了昏沉。

        “纪铭?”她声音虚弱,模糊不清:“纪铭是谁啊……”

        牢房中一如往常,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再逼问她。

        月不挽感觉禁锢在身周的东西解除了,取而代之的却不是轻松,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她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又是黏腻又是湿淋淋的,肮脏不堪。

        她想用什么东西擦一擦,随便什么都可以。

        但她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肩上还重重的挂着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纪铭,是上玄丞相,天道宗宗主。”

        好熟悉的声……

        是谁在说话?

        这语声没来由地带来亲切感。

        月不挽意识昏沉,脱了束缚的她不受控制地瘫倒在来人怀里。

        “千、千帆尽!”青年弟子满脸惊恐,四处张望,失声道:“是千帆尽来了!”

        然而不会有任何人理睬他,因为,之前负责对月不挽施刑的两名教内弟子已经倒在血泊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青年弟子忍不住全身都抖动起来,双眼失了神采,“怎么会?怎么会……”他喃喃道,“她是千帆尽的人?”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教内同胞,两人尽皆衣衫破烂,骨肉似被搅碎一般,甚至有些皮肉飞溅到几米开外,惨不忍视。

        青年胸腔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呼吸,却见千帆尽从一旁走来,手上抱着那名受刑的女子。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冰冷的眼神,也恰恰是最后一次。

        千帆尽横抱着月不挽,轻踏出牢门,淡蓝衣衫被鲜血染红。

        不知为何,却依然让人觉得整洁干净,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王。

        他身后死去的青年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仍然不肯闭上眼睛,死死瞪着他淡然离去的身影。

        月不挽的血还在流,迅速地润湿了千帆尽的衣衫,他摸了一手黏腻。

        “嘶……”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好像此刻才发现月不挽身中铁钉一般,自言自语道:“这东西还真碍事啊。”

        说罢,他毫不留情地拔了铁钉,嗖嗖两下,与方才杀人一般,干净利落。

        伤口处的鲜血喷溅而出,弄了千帆尽一脸。

        他此时才皱眉头,嫌弃地抽出一只手抹了抹,看向月不挽的眼神没有怜惜,就像这铁钉嵌入的并非人的骨肉,而是其他的什么,没有痛觉的东西。

        然后他轻叹口气,撕下两片自己衣袖的布料,又从怀里摸出些药粉,拉开月不挽肩头遮盖。

        少女白皙的肩头裸露在眼前,锁骨生得分外好看,本是极其香艳的场景,却被鲜血以及狰狞的伤口扰了气氛。

        千帆尽撒好药粉后,替她简单包扎好,以便止血。

        他垂眼看着月不挽,想她那日在醉溪畔生龙活虎的模样,又见她此刻双目紧闭,一张小脸惨无人色,是受了极重的伤,失了生气。

        可她却头戴水绿发簪,身着青色衣裙,与那日简单束发的装扮颇为不同。

        “倒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打扮……”千帆尽瞧着月不挽衣衫,却忽见她胸前隐隐浮现出那枚玉佩的轮廓痕迹,怔了怔,摇头笑道:“姑娘便是如此叫我的么。”

        说着,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长乐街头买下的,那只未能送出的钗。

        “水绿色,很衬你。”千帆尽轻声道,“不过你戴着的,不该是头上这支。”他一双桃花眼微眯,略有深意地盯着月不挽发上那枚簪子瞧,似乎其中暗含隐秘机关。

        片刻,他用手抚过发簪上镶嵌的水绿,放到鼻前一嗅。

        “合欢绝……”千帆尽眼神流转,笑道:“真是下流的毒药。”

        说罢,伸手取下了簪子,丢在地上,又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找到上次买下的玉钗。

        他凝视着月不挽,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神里染上些许温柔。

        月不挽脸颊脏兮兮的,蹭上了泥土和血迹,头发也凌乱极了,几缕发丝黏着汗液,贴在额头和脖颈上,之前挽的发髻松松散散,早已不成形。

        千帆尽轻轻拨开月不挽贴在肌肤上的发丝,又用手指抹去泥土血迹,末了才替她戴上自己亲自买的那枚玉钗。

        他动作细腻温柔,用着一双浑然不似会杀人的手。

        “那日忘了赠与你,想不到竟令旁人插足。”他轻笑,周身却缠绕杀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月不挽瞧,“是谁送给你的呢?”

        牢房内无人答话。

        月不挽在千帆尽怀里,早已昏了过去。

        “把手给我,”千帆尽抓住了月不挽无力垂下的手,缓慢地将手指蹭了进去,是十指交错的姿势,他道,“要走了哦。”

        话音方落,只见眼前空气扭曲,一阵大风骤起。

        两人瞬间消失在牢房的走道,空余几具惨死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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