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眠药

他的目光从郑芯尸体的眉眼一路贴至胸前，郑芯的贴身衣物都被作为证据拿去鉴证科化验，现在身上除了那块盖着的白布外，毫无遮拦什么都没穿。

        因需解刨查明死因，郑芯光洁白皙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缝合线条，从喉咙一路向下直至小腹，犹如一条蜈蚣又似被缝补后破旧的娃娃。

        腹部被利器开了几个血肉模糊的口子，在左胸旁边一点的地方原本插着致命的刀刃。

        沈浔淮倏然感受不到周遭的氧气，大脑开始发昏，心脏开始猛颤，一颗心都像被人狠狠拧紧，血肉从指缝流出。

        他没有放声痛哭，只是一个劲的落泪，任由泪水填满眼眶，模糊了眼前人的容貌。

        郑芯的尸体躺在桌上，合着眼宁静安详。

        郑芯的魂魄剥离躯体，留在世间无人察觉。

        她静默地看着眼前旧爱为她痛苦落泪，抬手想要触碰对方发顶给予安抚，手掌却穿过肉身，只碰到一片虚无。

        沈浔淮的泪愈掉愈多，从喉咙里发出似幼兽低咛似的泣音，他用手背拂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眶逐渐通红眼底布满血丝。

        这是郑芯与他相识多年来，第一次见他如此悲伤。

        好像死去的不是他的曾经的发妻，而是他的另一半生命。

        小刘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初出社会的他也是第一次直面他人的悲欢离合，不禁跟着红了眼眶。

        偌大的停尸房内冷清与寂寥被数不尽的哀伤填充，连空气都带着酸苦。

        墙上的秒针一圈一圈的转动，郑芯只觉得这五分钟格外漫长，满屋的悲悯最终还是被开门声打破。

        杨法医散着头发，半身倚靠在门上，用手中打印好的材料敲了敲铁门：“时间到了。”

        小刘本想再为沈浔淮求情企图为他拖延几秒，却没想到这次沈浔淮不再恳求，反倒擦去眼泪，闷着沙哑的声音说了声好。

        得到答复的杨法医依旧站在原地，声音冷冷清清：“你把白布盖上然后就出来。”

        说完上前拍了拍小刘同志的肩膀，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他：“这是你们组要的尸检报告，我简要概括一下死者情况。”

        “死者身上有打斗痕迹，腹部中了两刀，最后的死因是死于插入心脏的那一刀，不过”杨法医顿了顿，随后在小刘投来不解目光时，认真道，“我从死者体内检测出了大量安眠药的成分。”

        “安眠药？”听到这个词，小刘当即愣住。

        与此同时，沈浔淮拉着白布的手也在半空停顿，他盯着郑芯的尸体，英眉轻蹙，喃喃自问：“她怎么会吃安眠药？”

        他的声音细如蚊丝，没能引起另外两位的注意。

        “没错。”杨法医对上小刘的眼睛，声线不知为何有些颤抖，“不过在药效发作之前，死者就因为被捅到要害而死亡。”

        沈浔淮此时也为郑芯的尸体盖好白布，转身之际便听到二人谈话，他刚哭过一场，俊朗的脸上还留着泪痕，原本冷淡的眼瞳眼眶通红，头发有些乱，丝毫没有往日展现的精英面貌。

        杨法医瞥了他一眼，身形向旁边一撤，让出条通向门口的路。

        “剩下的信息都在这个资料里了，你直接带回去给你们组长就行。”杨法医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说话也拒人千里之外似的冰冷冷，“尸体可以通知家属取了。”

        小刘向她点头：“好的姐，辛苦了。”

        沈浔淮这次没再继续纠缠，只是在临走前回头最后一眼被白布盖住的爱人，房间的那扇铁门被杨法医合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彻底结束了他与郑芯的最后一面。

        小刘在医院门口与沈浔淮道别：“那么沈先生，我就先回警局交报告了。”

        他看沈浔淮情绪不佳，多添了一句话：“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杀害郑芯小姐的真凶！”

        沈浔淮抬眸，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轻轻说了声：“谢谢。”

        小刘受到鼓舞，腼腆地笑笑：“应该的，这是我们作为警察的职责。”

        此时天空早已完全被黑暗吞噬，低空漂浮着层层叠叠的阴云，看样子今夜依旧有雨。

        与小刘分别后，沈浔淮又再次坐上了那辆与他身价不符的车，手机忽然收到林芋西的消息，对方问他今晚会不会回家。

        沈浔淮坐在车内，道旁的路灯在他轮郭分明的脸上落下橙暖的光，郑芯侧头望向他，却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暖意。

        他似乎并不喜欢林芋西？

        “奇了怪了。”郑芯喃喃自语，“难不成沈浔淮有精神分裂？”

        沈浔淮简要的恢复林芋西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俩都不要见面为好，接着就收了手机。

        几滴硕大的水珠猝然砸在挡风玻璃上，这像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再次落在车上发出鞭炮似的声响。

        磅礴大雨席卷全市，像是在为逝去的亡灵哭泣。

        沈浔淮收起手机后余光扫见那个傻乎乎的小熊挂件，忽然愣住，在车里静坐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傻熊放空。

        郑芯抱着膝盖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沈浔淮的一举一动想起他们的曾经。

        -

        他们的相识其实始于一场不太光彩的交易。

        刚认识的那天傍晚，沈浔淮一直等到他们排练结束，带着郑芯和郑易一同踏上回家的路。

        由于三人其中一个身无分文另外两个口袋里的钱加起来也就一百零八块三毛五，为了节省路费，郑芯提议坐三轮车。

        这可是沈浔淮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交通工具，车子只有三个轮子，周身被军绿的布裹住，两侧的车门可以左右滑动，开起来会发出卡卡卡的声音。

        沈浔淮一上车就报了个位于郊区富人别墅群的地址，开车的大爷听到这个小区的名字瞪大了眼，来回跟沈浔淮确认了三遍是不是报错地址。

        毕竟眼前这三个小孩一个满身泥泞污渍，另外与两个一男一女打扮的跟十年前的非主流杀马特一样，跟富家小孩没有丝毫关联。

        在确定地址后，三人在司机大爷保持怀疑的目光中上了车。

        车子的发动原理与摩托车类似，坐起来哐哐的噪音一下拔高与珠穆朗玛峰肩并肩，抖动的频率让沈浔淮怀疑这条路是不是铺满了鹅卵石，抖得他差点把胃酸都吐出来。

        沈浔淮难受得想吐，脑子也被抖成豆腐渣，在昏暗的车内煞白着张脸，一手紧紧扣着可移动的推拉布门，生怕大爷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颠出车外。

        郑芯跟郑易坐在他对面，俩人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郑易并不知道沈浔淮报出的地址意味什么，回想方才三轮车大爷震惊的神情和再三确认的行为，直觉沈浔淮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压低声音对他姐说：“姐，这小子看起来不对劲，该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去拐卖吧？”

        郑芯眨眨眼：“啊？不至于吧？”

        郑易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想想他刚刚报的地址，你听过吗？”

        郑芯真的回忆了一下，接着摇摇头：“好像确实没咋听过。”

        郑易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看吧，说不定刚才把他扔下车的那些人跟他就是一伙的，目地就是把你这样的少女骗走拐进大山给人做老婆。”

        “你认真的？”郑芯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反问，“你看我的样子适合被人买走做老婆吗？”

        听到这话，借助车外透进的光束，郑易将自己的亲姐姐上下打量了半天。

        只见郑芯染着一头火红艳丽的头发，脸上还画着大浓妆，左耳耳垂坠着两个银环，一根款式奇特的长银针穿过耳廓上的两个耳骨。

        郑芯不笑的时候活像个冷面阎王，离混子少女就差一条大花臂。

        郑易沉默半响，才缓缓吐出两字：“不像。”

        车子抖抖晃晃，郑芯伸手拍了拍自己傻弟弟的脑瓜，语重心长劝导：“你看我们三个的样子，其实最容易被拐骗的是他啊。”

        此话说的不假，跟郑芯郑易这俩奇装异服奇形怪状的姐弟一比，穿着只是被污泥弄脏衬衫的沈浔淮显然更像骗子喜欢的类型。

        安静、乖巧、又有点瘦小。

        “你看他看着跟白斩鸡似的，身形单薄又不算太高，要真敢骗我们到时候直接打他一顿不就完事。”

        郑易听完郑芯的分析，又看着沈浔淮因晕车而导致痛苦娇弱的病美人神态，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便不再多言。

        从城市的贫民窟一路开到富人区，足足花了近四十分钟。

        下车的时候病美人嘴唇发白，整个人虚出了一身冷汗，而郑芯负责跟开车的大爷讨价还价，最后还是以每人十块的人头费含泪交了三十大洋。

        郑芯又环绕了一下四周这鸟不拉屎的荒芜城郊，多给了大爷五块定金，让大爷等她俩出来再载他们回去。

        大爷的三轮车进不了小区大门，沈浔淮缓过来之后，领着郑家姐弟走到侧门，随后在门卫哪儿刷了指纹后这才进的小区。

        姐弟俩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安保齐全的小区，跟在沈浔淮后面左看右看。

        “我住的地方不太远，就是要麻烦你们陪我走一趟。”沈浔淮脸色还是很惨白，不过相比刚下车时好了不少。

        郑芯大方的表示：“没关系，你一会记得把我们来回的路费一起给了就行。”

        沈浔淮：“”

        沈浔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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