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葬礼

郑芯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

        举行葬礼的那天难得气温回暖天空放晴，前几日接连下了好几场连绵大雨，空气都透着潮湿的气息。

        她在世的亲人只剩下郑易一人，生前的朋友到现在还在联系的也不算太多，因此前来悼念的人连一间小教堂都塞不满。

        郑芯不喜欢复杂的程序，婚礼简单，葬礼也简单，同样都只是请了几个好友，小小的举办一场，不过一次是为了庆祝她获得幸福，一次则是与她默声道别。

        郑易抱着深色的骨灰盒站在郑芯的墓碑前落泪，明明之前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郎，此时眼底乌青，好几天没刮的胡渣，爬满眼白的红血丝，面色极度憔悴。

        他沉默地抱着盒子，指腹轻轻在雕花的木盒摩擦，盯着石碑上郑芯展笑的遗照，眼眶红肿不堪。

        这片墓园是郑易选的，依山傍水位置好，相应的价格也昂高，一个小地方就价值六位数，这事儿被沈浔淮知道后抢在郑易之前付了款，气得郑易又当场给了他一拳泄愤，不过郑易也没在这种事情跟沈浔淮怄气，最终还是接受了沈浔淮迟来的悔意，让郑芯在此安静长眠。

        葬礼现场沈浔淮也来了，不过碍于郑易一见他就巴不得把他打死的应激反应，所以没有上前，只是跟他们隔了段距离，远远遥望。

        郑芯最多只能看见有哪些人来参加她的葬礼，其中包括几个熟悉的面容，有高中一起搞音乐的几个人，负责她案件的警察小刘，以及为她解剖尸体的杨法医。

        到了下葬时间，郑易蹲下身，依依不舍地抱着她的骨灰盒嚎啕大哭，最终还是在周围人的劝说下，这才止住哭声，背对着她抽泣。

        隔着一段距离，郑芯却从拂过的秋风中，似乎听到郑易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再见，姐姐。”

        之后郑芯看着自己的骨灰盒被郑易郑重地放入那个小坑，她的亲朋好友依次上前一人一铲用黄土填满小坑，凉风掠过树叶碰撞沙沙而响，日光落在她的石碑上，发出暖色的光。

        郑芯仰头感受不到任何的日照风吹，时间万物都在肆意而活，唯独抛弃了她。

        她被太阳的光照得半眯起眼，不远处爱她的人们在为她泣声哀悼，这让她又忆起自己短暂又悲哀的人生，郑芯冲天竖了个中指，表达对老天的不满：“这过得什么狗屁人生。”

        生前卑微可怜满是遗憾，死后还要变作孤魂继续在世间停留等待。

        葬礼结束后，沈浔淮的视线一紧，忽然动了脚步，上前拦住了正准备离去的小刘警官。

        小刘一见是他，点头友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沈先生。”

        小刘同志今日不上班，穿了一身日常便服，黑卫衣配黑裤，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男大学生。身边的杨法医穿着一身黑风衣，挽着长发，见沈浔淮似乎有谈攀之意，从兜里摸出女士香烟，抽了一根塞进嘴里。

        “有火没？”这句话是对小刘说的。

        “我有。”沈浔淮比小刘先一步拿出火机给杨法医点烟。

        橙色的火苗在空中摇曳染上烟尾，杨法医缓缓吐出一口烟，手夹着被点燃的香烟，等着沈浔淮开口。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浔淮收了火机，紧跟着对她说：“请问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这开场白像极了劣质的夜场搭话，直接令看客小刘呆愣片刻，还以为这沈浔淮对杨法医有意，这么老土的套近乎手段又重现江湖。

        小刘深知杨法医的脾气，介于之前在解刨室里杨法医就对沈浔淮表露出的莫名敌意，害怕她立马翻脸将沈浔淮臭骂一顿，都做好了劝架准备。

        没想到杨法医却一点也不生气，又对着烟嘴吸了口烟，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清冷不掺杂任何情感：“想起来了？”

        “本来只觉得面熟但一直记不起来，结果今天见你出现在这里，我就忽然想起了。”沈浔淮也给自己点了根烟，云烟缭绕之际，对她说。

        “杨糯，好久不见。”

        杨糯弹了下烟灰，没回话。

        小刘被这离奇的发展惊得瞪大了眼，像个傻孩子一样发问：“啊？你们真认识啊。”

        也不能怪上次医院相见时沈浔淮没认出她，杨糯这几年变化实在太大。

        她们充其量也就做了一年的同学，毕业后杨糯以优异的成绩去了北方的b市攻读法医专业，学业繁忙一年也见不到郑芯几次，就连郑芯结婚那天她都因为在赶论文而遗憾缺席。

        杨糯将燃烧至尽头的烟头丢在水泥地，踩在上面用鞋底碾了碾，平静答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杨糯又从口袋里抹出香烟盒，抽出里面最后一只香烟塞进唇瓣，这次不等她说，沈浔淮自觉掏出打火机再次为她点燃香烟。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殷勤地沈浔淮，云烟缭绕中问他：“就直说吧，找我是不是为了郑芯的事情？”

        沈浔淮收起打火机的手一顿，低声的：“嗯。”

        “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她的事情我一定会督促警方尽快抓到杀害她的真凶，其他你就别管了。”杨糯说话冷漠，凉风袭来卷起她黑色的衣角，“没准这事儿跟你也有关。”

        沈浔淮抿抿唇：“我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你他妈还能做什么？”杨糯难得情绪失控，狠狠将口袋里的空烟盒捏紧，面露凶愤用力朝沈浔淮扔去，“不是你她至于变成这样吗？沈浔淮你他妈现在装什么大好人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拦住她嫁给你！”

        这是小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杨糯，在他的印象里杨糯一直都是精英御姐，总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待人也冷淡。

        眼下杨糯红着眼眶，不知是后悔还是愤恨，对着沈浔淮吼完有泪从眼角滑落。

        “如果当初我硬气一点，她也不会跟你结婚，不会被你伤害不会被你抛弃。”她的声线嘶哑颤抖，越来越多的泪从脸上滑落。

        杨糯的声音逐渐变小，痛苦而无助：“如果我拦住她了。”

        郑芯同样被这样的杨糯吓了一跳，她知道自从自己离婚后杨糯就一直对沈浔淮抱有怨恨，但没料到杨糯居然也会因为这个自责。

        “怎么会这样。”郑芯愣愣地望着杨糯，喃喃自语。

        秋日的暖光洒落，在场的所有人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是我的错。”沈浔淮闷闷的，像是在极力克制，“我知道你讨厌我也不想见到我，我也知道案子我没权利插手。”

        杨糯听到他的发言，第六感直觉告诉她，沈浔淮的心里藏着许多不能言语的秘密。

        果不其然，沈浔淮对上她的眼睛，他的瞳色墨黑却璀璨，此时却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有些黯淡。

        “我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不过是跟我自己有关，所以当时没跟警方谈过。”沈浔淮平静地说道，“现在想来或许跟案件有关。”

        杨糯冷笑一声：“那你应该跟警察说去，找我干什么？”

        作为实习警察的小刘站在两人中间，正愁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好借此插了句：“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跟沈先生讨论一下。”

        “要聊你们聊吧，我没兴趣。”杨糯冷冷说完，准备转身离开。

        沈浔淮忽然出声：“杨糯。”

        杨糯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恨我，也知道我怎么做都于事无补。”他说，“就当是为了郑芯，帮帮我好吗？”

        他说得卑微，低声下气的口吻很难让人跟传闻中雷厉风行的精英沈浔淮联系在一起。

        杨糯没动，小刘是个有眼力的，一见这情况就知道杨糯这是在动摇，立马往里加了把火：“是啊杨姐，没准沈先生的信息真的能让我们早些破案呢。”

        空气都仿若陷入沉寂，秋日的冷风吹拂树梢撞得枝叶碰撞沙沙作响。

        “好啊。”杨糯又转回身，冷如冰山，“如果你的消息毫无意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杨糯跟小刘同坐一辆车，让沈浔淮在前面带路，他选了家私密性很强的餐厅，定了个小包间便驱车前往。

        路上小刘闲着没事，内心的八卦之欲熊熊燃烧，多嘴开问：“杨姐，对你而言郑芯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面对杨糯他难得没用“死者”两个字眼，或许是害怕刺激到对方。

        一听到她的名字，杨糯下意识伸手摸进口袋，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最后一支烟在几分钟前就抽完了，她又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指尖。

        车子逐渐驶入柏油马路，窗外沿途的树林风景一闪而过，车内安静一场，似乎只能听到汽车行驶的声音。

        小刘也没催促，像是只是随口一问，又专心的盯着前方马路安静开车。

        半响后，他听到杨糯长长叹了一口气。

        “郑芯啊。”这个名字被杨糯含在齿间，小刘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听到她的语气不自觉的放软变得温柔。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一个人。”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小刘直接愣住，在前方红灯亮起的时候慢慢踩下刹车，随着车子停稳，他下意识侧头看去。

        杨糯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的风景出神，她一改往日冷若冰霜的模样，眉目温柔，唇角微扬，眼底似乎都带上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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