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百花宴后，街道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打扮。一部分女人优雅素净，一部分女人鲜艳热烈。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二公主府里，长乐气呼呼地往水里大把丢着鱼食，嘴里喃喃：“吃吃，让你胖死。抢我风头，我让你吃个够。”

        荷花池中，一只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各色鲤鱼，拥挤一团，争抢着刚刚被丢入水中的食物。

        “哟，是什么事情让我们的二公主如此动怒？”磁性温润的好听男声从长乐身后响起。长乐没理会那人，仍旧赌气似地甩着鱼食。

        来人伸出手，将公主从身后一把抱住，用鼻尖轻轻蹭着长乐粉嫩的脸颊，弄得她痒痒的。

        长乐的脸上浮现些羞涩，轻微摇了摇身子，小声道：“你还知道来我这儿啊。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呢。”

        身后男子唇靠得耳垂极近，用极轻的声音回应着：“陛下最近又迷上一种新的术法，我脱不开身。不然，怎么会任由你穿成那样夺男子眼光。”

        一呼一吸间，似痒似疼，总之让人想触碰一番。

        院子里的仆人们早就被打发走了，静得能放大任何声响。树影婆娑，草木无风自动，扰乱一池碧水。

        衣衫不整的娇蛮公主用粉拳锤着那人胸口：“这次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被我阿姐抢了风头，倒是避免我被那些臭男人利用。”

        男人任由她打闹：“我恨不得跳出来帮你挡下那几箭，只可惜你太过害羞，不让我被众人知道。”男子的语气中，有着若有似无的落寞，让人怜惜。

        听见这酸不溜秋的话，长乐一翻身，赏了对方一个长长的吻，满是抱歉：“你是国师，受到父皇重用。若是他知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你就那样我，我……”

        男子反将长乐扑倒，俯身轻语：“我怎么你了……”

        一阵忙碌之后，国师将衣衫整理好，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的模样。他拍了拍手，院外走进来一位姿色不俗的女子，虽是丫鬟打扮，但气质不凡：“百花宴上的事情，让我很担心你。这是锦秋，是我培养出来的暗卫。以后，让她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二公主打量此人，挑挑眉道：“你还有多少这样的漂亮暗卫啊。宫里的娘娘们，还不够你玩弄的。”

        国师牵起二公主的手，放在胸口，信誓旦旦：“自我见到长乐你的那一刻，我的身心就不曾属于过别人。你也知道，我只是辅佐你父皇修行罢了，其他莺莺燕燕不曾入过我的眼。”

        “料你也不敢，若是被我听到什么风声，看我不向父皇告发你。”长乐一挥帕子，扭着腰肢走出了院子，锦秋紧跟其后。

        待两人走远，国师脸上笑意褪去。他冷着脸扭动了几下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公主身上的精气果然不凡，几次云雨即可相当数十个人的性命。

        最近宫中意外死去的妃子、奴婢太多，差点被那草包皇帝察觉。本想让“秋答应”借龙体吸取精气，哪知道那皇帝竟然……无奈，他只能将“锦秋”安插在二公主这里。相较于宫内，宫外的贫民窟中少几个人，谁也不会察觉。作为丫鬟，出门打探也更为方便。

        国师舒展完筋骨，重新回归谦和笑脸，从院子的一条小径离开了。

        长公主府外，青衫的孱弱公子不断被拒之门外。他往日就算不被通报，仆人们也只是象征性地随手拦一拦。那日，平阳下了逐客令后，他求得伤药折返，却是怎样都见不到平阳的面了。

        “求求你了，我不进去，可否请你帮我将这伤药交给长公主？”出云对着门口值守的一位侍卫道。

        那侍卫高大壮硕，身着布甲，目视前方，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嘴里机械化地吐出几个字：“平阳公主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就这样，一连在长公主府外来了几次，出云都被拒之门外。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平阳的心了。

        垂头丧气的他刚想回家休憩一下，迎面走来在‘周记医馆’里见过的和周大夫相熟的姑娘。她笑脸盈盈地与出云打招呼：“公子，我们在医馆见过面的。我是秋霜巷‘吴氏杂货铺’的伙计，大家都叫我阿芙。”

        出云没有因为小姑娘的身份而怠慢，也是点头回道：“在下出云。”

        见出云手中仍紧握着当时从周允那得到的药瓶，阿芙惊讶道：“这药……”

        出云无奈地笑了笑，回道：“我似乎是触动了长公主的逆鳞，她估计是讨厌我了，并不见我。”

        阿芙心中很是不解，两个相爱的人，究竟是为何到了这样的境地呢？但正像艳娘说的那样，大概是自己还不成熟，并不理解这复杂的情爱之事。公主不久之后便要出京了，二人的命运也许在此刻便会永远平行也说不定。

        阿芙心中又是悲伤的。

        “出云公子对公主，是怎样的情感呢？”即使知道自己多管闲事，阿芙仍旧控制不助自己，轻声问道。

        听到来人逾越的问题，出云却没有过多反感。或许是因为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或许自己的情绪需要出口，出云竟是如实回道：“是朋友，也是爱慕。”

        “不知公子是否听说过蜉蝣这种生灵？”阿芙听到他的回答，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在下不知。”

        阿芙轻语：“蜉蝣朝生而暮死，以尽其乐。人生虽不止一日，却也只有一次。”

        待出云公子回神，小姑娘已经走远了，他心中的郁闷突然解开，不再纠结。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

        马厩中，神色黯然的平阳拿着一把刷子，正在给一匹雪白的战马梳毛。她用脸颊靠着马儿的脖颈，喃喃自语说着些什么。突然，平阳警觉地一闪身，隔着院墙，一个木盒被丢了进来。

        这木盒的力度极弱，一看便知是个不懂功夫的人所为。平阳大概猜到了什么，上前拾起。这木盒精致小巧，却是用常见方法无法破开。若是强行破开，里面的机关也会将信息毁掉。平阳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熟练地从不易察觉处的缝隙处一用巧劲。“咔”，木盒应声而开。

        木盒中有一张字迹娟秀的字条：“平阳，秀湖，等你。“

        平阳脸上虽是没有多少喜悦，脚步倒是很诚实。她风风火火地向闺房跑去，见到几个侍卫站在院子里，身前放着一小堆同样的木盒。见到公主，其中一人开口道：“公主，这些都是我们从府上的角落里发现的，需不需要……”

        “不需要，木盒留下，你们退下吧。”平阳不用打开，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她取出夜行衣穿上，从房间的窗户轻巧地跳上屋顶，离开了公主府。

        秀湖是京城外秦家庄子边的一片小水潭，有一条不过一米宽的小溪流不断流入。它的四周树木掩映，曾是两位少男少女的秘密基地。

        平阳到时，孱弱公子正在湖边的一处简陋凉亭里坐着，因为夜晚湿冷而略微蜷缩着身子。

        “说吧，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长公主嘴上不饶人，却是解开夜行衣的袍子，一抬手丢在了公子身上。

        出云被这动静惊醒，却见对方将长袍丢给自己，自己仅着单薄的黑衣，立刻站起身来，想要归还。

        “不用，说了多少次了，我身体强壮，才不像你。”平阳制止。

        出云知道她的脾气，并未坚持，只是再次从怀中拿出未送出的瓷瓶，双手递给平阳。

        “你废了这番功夫，搅得我府上不得安宁，就是为了给我这伤药？”平阳没有接下，却也略显失望。

        出云见她这表情，抿了抿唇，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平阳并非拖泥带水的性子，直接当着出云的面打开。出云今日却也格外勇敢，站在她面前静静等她读完。

        信上絮絮叨叨全是对平阳的嘱咐，注意安全、不要受伤、保护好自己，翻来覆去只是这几句话的展开罢了。平阳耐着性子看到最后，突兀的，字迹有些凌乱的，跃然纸上：我心悦你。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大杏眼眨巴了几下，又重新将信读了一遍。这样直接的表白，对于出云这个拖拖拉拉的性子来说，实属新奇。

        往日，参与各种宴会，平阳在小姐们表演琴棋书画的时候，偷偷观察出云的神色。这家伙表情闲适，心情很好的样子。所以，她总是偷偷问他：“这是某某家的才女，精通这这那那，你觉得怎样？”

        出云总是避开平阳凑近的眼神，目光移向别处，轻咳一声，表示这姑娘不错。

        平阳背地里总是想着，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以后不知会娶怎样的姑娘，又会抬多少房小妾。反正若是嫁给这种男子，估计会因为争风吃醋气死。

        今日，这个每个姑娘都说不错的风流浪荡子，竟然说他喜欢自己。

        “你，你不是每个姑娘都说不错嘛！”平阳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厉害。卑鄙，突然来这么一句，让自己措手不及。为了避免出丑，她一伸手将夜行衣的兜帽带上，退到阴影里，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修长的身影。

        出云不解，思忖片刻，却是想起父母曾时不时给他相看些姑娘，但都被他拒绝了。这妮子从战场回来后，不知又从哪里得到了这些消息，硬是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出云只好编了些无关痛痒的理由。

        “王姑娘脚太大了。”

        “刘姑娘个子不够高。”

        但他也不意外，阴影里那个威风凌凌、叱咤风云的女大将军，在生活的其他方面，确实就是这么一个性子简单迟钝的少女。

        出云的目光愈加柔和，慢慢靠近黑暗里那双晶亮的眸子，说道：“父母帮忙相看的小姐们，肯定都是不错的。但我一个也不满意，是因为我心中一直放不下一个人。”

        “可是，我一点也不好。”平阳落寞。若是带兵，她是个能干得力的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女孩子常做的那些事情，她一件也做不好。

        “平阳，你觉得我如何？”出云轻叹一口气。

        平阳眨了眨眼睛，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是个呆瓜。“

        出云世子，若是细数条件，更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你的好，我都不用赘述，大概全天下都知道。我懂你一直觉得拿剑的手不如拿针线的手漂亮，但你不知道，你神采飞扬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样子，最是迷人。“

        “我呢，不过是一个长相平平、毫无建树的闲散公子哥，没办法保护你，连自己的身子都是病殃殃的。”

        “前几日，你突然一改往日的行头，出席了百花宴。我在想，也许你突然喜欢上了哪家公子，若是对方比我好的话，确实更值得你这样好的女子……”

        “啰嗦……”确定对方的心意，平阳未等他说完，从阴影里上前几步，撞进了出云怀里。若是让他继续，估计等到天明，出云也仍旧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他这多年以来的犹豫。

        对于平阳来说，一句“你很好，我心悦你足矣。”

        感到怀中一暖，出云适时闭了嘴。

        “你听着，我不需要男人保护，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两人温存一会儿，平阳突然开口，“不知你是否记得，第一次在这秀湖边，我们见到一条五尺长的水蛇。所有孩子和仆人都吓坏了，纷纷躲到了我身后。”

        练家子只有当时年幼的平阳，虽然不久侍卫们便赶来将那水蛇收拾了。但平阳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面对着那冷血动物嘶嘶吐出的蛇信子，其实也是手脚冰凉的。

        “你那时还没有我高，却毅然挡在了我面前。”平阳手环抱得更紧，将脸埋进对方不算结实的胸膛里。

        出云当然记得。其实更早的宫宴上，出云便见过平阳。与粉雕玉琢的一众姑娘不同，人群边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健硕、剑眉星目的女孩。她看着大家玩闹，却只是站在一边，静静注视着。

        那夜，睡在炼丹房的皇帝，被一身夜行衣的宝贝大女儿推醒，迷迷瞪瞪地下了一道谕旨。几日后，京城里热闹一片，庆祝着女大将军的婚事。

        清水镇上，阿芙坐在杂货铺里，一针一线为吴月缝制着药枕。参参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几块韭菜盒子，摇头晃脑：“阿芙，你在做什么呢？“

        阿芙停下手中的针线，捏了捏参参的脸蛋：“药枕，加了菜园子收的薄荷做的。“

        参参拍了拍，又闻了闻，感叹道：“真软真香，是给你自己用的吗？“

        阿芙刚想说实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薄荷收成好，大家都有份呢。“

        参参开开心心地咬了一口韭菜盒子，跑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掌柜的。阿芙叹了口气，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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