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落霙篇 十六）拥衾共话

当年救下徐秉的那户人家姓冉，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

“还没睡吗？”冉夫人瞅见徐秉久久不回寝，独自坐在书房唉声叹气，便蹑足到他身旁。

“因为楣儿的事吧。”

“是啊...唉。”徐秉摇摇头。

“孩子嘛...有点叛逆期正常。”

“就是因为咱们太放纵她，才会有这么多臭毛病。”

徐秉为夫人留了椅子，冉夫人将带来的毛毯盖在他们身上，依偎在徐秉肩上。

“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吗？你的马车轱辘陷入沼泽中，马也累瘫在地，你满脸是泥地登门求助，被看门的老头当作乞丐，差点赶走。”

“当然记得，你都不知道那时我有多狼狈，连敲了几家都被拒之门外，若不是你喝止他们，恐怕我就连人带马冻死了。”

“谁会相到谒州知州的儿子会灰头土脸，如此窘迫。”

“连你也一样。”徐秉为夫人理顺微乱的鬓发。

冉夫人轻允。

“其实，那时候，你同样也解救了我，我很讨厌那时的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徐秉揽住夫人的肩。

“你还记得，你在我家待了几天吗？”

“我想想...六天？还是七天？”

“是六天零五个时辰。”冉夫人继续说。

“从出生开始，我就被关在笼子里，他们为笼子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教条也好，道德也罢，笼子早已经铺陈了一条固定的路，一眼望得到尽头，我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沿着它走下去，我未曾体验过一天笼子外的生活，而你，对我而言，就是笼子上的探窗，让我有机会能一窥笼外的世界。”

夫人靠得更紧了，那夜她义无反顾地跟他走时，也是这样靠在他肩上。

“于是，情窦初开的姑娘跟上了萍水相逢的脚步。”

“这一跟，就是一辈子。”夫人含笑。

“但楣不应是这样，她不应变成下一个我。我很了解我的孩子，她敏锐的洞察力，她对事物的独特见解，她与众不同的魄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冉夫人当然知道徐秉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只是，楣值得更多。

“唉...”徐秉长叹一口气。

苍蓝城，苍蓝城，他曾在此度过二十余年，它是徐标口中的天府，是群英云集，商旅荟萃的富饶之地，绝非此时满目疮痍的败景。游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苍蓝城地下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时间难以颠覆，只得慢慢蚕食，润物细无声地改变。

早在上任的第二天，他便知悉了有关唐咲的事，并大概猜出了谁在幕后操纵，但他没有细查，一是案底年头久远，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很影响苍蓝城的复兴建设；二是双方是被利用了利益纠纷，简单的调查根本揪不出幕后黑手。

但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为了几十年前承诺，为了寻找传说中存在的魄璃，他不能离开这个位置...其实当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徐秉就明白了，这之前的理由都是借口罢了。

他抬头看，别人送的“大公无私”的牌匾就悬在头顶，似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楣，你其实说对了，为父并没能如教导你那般不带任何私心地为官。”他默默想。

他，想保护楣，所以即使带楣游历四方，也仅仅是教授了为官的道理，却不曾想过让她真正涉世。

“官场黑暗，社会险恶，难以用几句教诫说清，想要游刃有余，必须在其中摸爬滚打...”

“那不如，放手让她去做吧，给楣儿一次机会，好吗？”冉夫人喃喃。

那天，冉夫人也是如此握着马车的缰绳，清澈的眼中满是乞求。

“带我走吧，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同样犹豫许久，这一次，徐秉选择了沉默，他已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他的决策也不能不顾一切后果。

但若干年前逃出笼子的少女懂得被拘束的滋味。

“如果会跌倒，就让她试着爬起来吧；如果会挫败，就让她重振旗鼓吧；如果她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坠入深渊迷失方向，就让她转过身，让她看见我们的身影；”

冉夫人顿了顿，含情脉脉地看着徐秉

“终有一天你会老去，会撒手人寰，若楣儿在你百年后失去荫庇，所受的伤是如今尝试难以比拟的。”

徐秉微微点头，良久，才缓缓吐字。

“知己难得。”

二人相视二笑。

“不早了。”冉夫人起身。“回寝休息吧。”

“那明天我去和楣儿聊聊。”

“你去的话，她只会更情绪化。”

“那...谁来？”

冉夫人悄然回身，一如若干年前般秋波暗送。

“我心中已选定了人选，过几日会叫她亲自和楣谈，在此之前，就让时间磨一磨楣儿的骄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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