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落霙篇 二十九）诡夜（六）
“既然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找冉夫...小冉吧。”霙真诚地伸出手。
洛瑞琳沉吟片刻，含笑拒绝。“不，不用了，我已等了她二十年，她却永远不肯再接纳我，这份感情只是单相思罢了...”
不，其实未必如此，霙隐隐感觉，冉夫人不会如此绝情，她在冉夫人身上找不到洛瑞琳口中宗教的影子，更没有掌权者以活人献祭的压抑感。
“其实你可以去试...”霙话未说完，洛瑞琳便消失不见了，同她一并消失的还有怪物的残骸。只余一句话逐渐淡化于空中。
“是小冉，改变了一切。”
霙只好原路返回，她再去推门，仍是纹丝不动。别无他法，为了问出楣的下落，她重回阁楼，曾被冉夫人（霙还是习惯这么叫）邀请饮茶的座椅上，已积满厚厚的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她上了三层，沿着走廊寻找，终于在一扇没有积尘的门前停下，推门进入，小冉果然就坐在屋中，她坐在窗前，抱着那只黑猫，神情惬意地轻吟。
“被囚禁在三层阁楼的先知，地方还真不好找。”
“你听过纸人的歌了？”
“听得太多，脑袋都快炸了。”
“我记得，你是要和我打探一位姑娘的下落，对吗？”
霙不慌不忙地捋顺先前因慌乱而无时间打理的头发，正视着小冉。
“在此之前，我更想了解有关你的事，均衡巫教的继承人，几十年前仍势力庞大的教徒，为何如今连姓名都不曾留下，冉夫...小冉，洛瑞琳说了，是你改变了这一切。”
小冉叹了口气，将黑猫放在地上。
“去去去，黛音，去玩吧。”她扶着椅子站起身。似有无奈神情。
“你去后院的房间了？”
霙点点头。
“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会去...究竟是什么指引着你？”
小冉顿了顿，继续说。
“关于我的身世，的确如此，我是家族的继承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同那种惨无人道的规矩，圈养着几个家族的人，如吸血鬼般无节制的榨取一批批祭品，但凡事心智正常的人都会反感吧，因为洛瑞琳，我才知道家族中黑暗的一面。”
“您...你与洛瑞琳不是隔了两个阶层吗？为什么会...”
“洛瑞琳，是我的恋人。”
惊讶之余，霙知道她又会诉说一段难堪回首的过往。也好，她需要做的，只是倾听罢了。闭上眼，随着小冉抑扬顿挫的声音，揭开那段，尘封的记忆
“年少不更事时，族人教导我学习活祭的流程，他们骗我说，活祭的对象如同庙堂祭祀，用的是牺牲家畜。只是练习时为省去寻找牲畜的麻烦，才用人来代替。”
刚完成一整套活祭流程，小冉累的直喘气，在家仆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地从祭坛上走下。
“你怎么这么磨叽，我坐得腿都麻了。”祭品位上的少女抱怨。这是族长们为她选定的联系搭档，小冉也是从此与洛瑞琳认识的。
“真不好意思...我还不太熟悉，下次，下次一定再快点。”
洛瑞琳笑着刮了一下小冉通红的脸。
“怎么没点架子呢，你这样，将来怎么继承族长的位置。”
那时的小冉，并不觉得洛瑞琳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她比她大一岁，似姐姐般呵护她。
“明天就是你十六岁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吗？”小冉与洛瑞琳坐在院中草坪上，装作无意提起，其实她已为洛瑞琳的生日筹备多时。
“这么快吗？已经十六岁了。”洛瑞琳的声音有些空落。
“十六岁以后就能谈婚论嫁了...”小冉心中没底，她有些话想和洛瑞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礼物嘛...我更想实现愿望。”
“什么愿望？”
洛瑞琳将食指摁在小冉唇上。
“不告诉你，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小冉的心思早就被洛瑞琳摸透了，她也未想过自己的愿望。尤其是某次起夜见到活祭的场景后，她已明白了注定的命运。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满足小冉的心愿，与你一直在一起吧。”
她握住小冉的手，那只无处安放的小手是那么的温暖，几乎融化洛瑞琳早已冰封的心。
“你怎么知道...”小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然而，正如她所言，愿望呐，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次日深夜，当我还在睡梦中时，洛瑞琳被她的母亲叫去了，我以前还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那一族永远是女性单传。”
“单传...难不成是生育...”霙惴惴不安地猜测。
“嗯...”小冉点点头。“那天，她母亲只给了她两个选择，成为祭品，亦或者成为养育下一代祭品的...生育机器。她们甚至已经为洛瑞琳物色好了男人，因为洛瑞琳出众的外貌和能力，族长相信她能够养育出更出色的祭品，而且可以逃脱必死的命运，就当所有人认为他们钦定的人选会欣然同意时，洛瑞琳拒绝了。”
“如果绝无选择的话，我宁愿去做祭品，我只愿做你的祭品。”洛瑞琳安抚着在她怀中哭泣的我。
“我不明白现实为何如此残酷，我并不在意活祭带来的权力，我只想要她陪伴...”
“可是，她告诉我，她愿意为我献祭，成为我的一部分，这样，也算是满足我的心愿了。但我不想...我不想让这样事情发生，身为祭品的命运，为什么不能改变？于是，祭典那天，我站在神坛上，一言不发，没有向神灵索取一丝一毫，洛瑞琳身上没有任何反应，被视作残次品，暂时躲避了死亡的厄运。”
“残次品是为祭品续命的啊...就算这一次逃过了。”
“但那是下一次祭典的事了，一年的时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逃离，可是我们的计划泄露了，洛瑞琳被族人逮捕，锁在后院的房间中，他们不允许我与洛瑞琳见面，断绝了我们的一切联系，族人谎称是我出卖了她……直到一年后，他们假意将洛瑞琳放出。我还轻信了他们的谎话。”
“当我再见到洛瑞琳时，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死气沉沉的，双眼无神。”
霙也很难想象方才绰约与飒爽并存的洛瑞琳，究竟在一年内经历了什么。
“再后来，他们伪造了一起凶杀案，将洛瑞琳彻底抹除，直到最后，他们还天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仍编织者连自己都不信的虚伪谎言，我躲在床下，亲眼看着还有一口气的洛瑞琳满脸血迹地被拖上楼，她头部撞击楼梯的咚咚声时常在噩梦中响起，以及，在她经过的瞬间，与那绝望的目光对视…成为我永恒的噩梦。”
“从那时起，我彻底明白了，顺从和逃离并不能解决问题，唯一的方法就是彻底毁灭它。我答应了族长参加祭典的请求，选择了一个无辜的少年为祭品，俯身向神灵索取。”
“你索取了什么？”
“我向神灵祈求，将我们族的宗教从世界上彻底抹除，将活祭的传统抹除，世上再不会有祭品与掌权者…神答应了，就在一刹，包括族长在内的所有族人应声倒地，他们挣扎着祈祷，却再无神回应。”
“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可能是神明怜悯吧，我竟活了下来，并且也没有被祭品诅咒，一直活到…”
“一直活到与徐大人结婚，生下楣，对吗？”
“看来已经被你认出来了。”小冉轻喃。
“为什么，不去见她呢？洛瑞琳就在那间房间里一直等着你啊……”
“没用的，去了也没有用，你没有察觉宅邸有些奇怪吗？”
霙抬头看挂钟，时间似乎又拨回了她初入时的位置。
“你听。”小冉指着窗外。
“听见了吗？熟悉的脚步声。”
的确如此，那熟悉的窸窣声，以及伴随着上楼步伐的咚咚声。
“那个怪物不是已经死了吗？”
“宅邸的一切都停滞了，时间永远停留在午时，时间一到，一切便会回到原点，我在这里困了不知多少个夜晚了，包括你，我已不知是第几次与你产生这些对话。”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我尝试过了，你也尝试过了，没用的。宅邸本应消亡，却停驻在冥河之外，成为不伦不类的存在。”
“那我们只能在此等死了吗？”霙难过道。
“死？”小冉轻哼一声。“死是多么美好的事，可以让我从无尽的轮回中解脱。在宅邸，即使被祭品撕成碎片，也会在时钟归位后回到原点。”
无法逃离的轮回…霙难以接受这样的命运，她还要寻找楣，她还要实现唐咲回到苍蓝城的梦想。但命运似乎阻隔了这一切…
等等…好像还能挣扎一下，霙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如果小冉一直被困在这里的话，现实中的冉夫人又从何而来？这其中存在着巨大的逻辑深坑，小冉和洛瑞琳又隐藏了什么？
“如果真的无法逃脱的话，你和现实中的冉夫人就不是同一个人吧。”
这句话竟出乎小冉意料之内，她顿了顿，走到窗前，手伸出窗外，竟夜空竟如贴纸般被她撕下。
“那我只好告诉你，宅邸是我的梦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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