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诀别

他神色怔忪，难以置信地望着岳心如。半晌后才自嘲般笑起来，那嗓音粗哑至极。他越笑便越是放肆，那笑声激越，众人都不由得望着他。

        待他渐渐平息，才道：“你是想好了么？”

        岳心如想他是想通了，这才绽出浅浅笑意，重重点点头：“此事，心如在动手前便已想清了。咱们过了几十年，再在黄泉下相见。到时候沈大哥想必已是儿孙满堂，福寿安康，过了圆满的一生。再与心如相见的时候，应当不会再责怪我任性妄为，白白害大哥陷入牢狱之灾。”

        沈绍抬眼望她，眼中无限温柔：“那是自然。我要寻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还得博取功名，往后多的是心愿要达成，这一生定会过得极好。”

        岳心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下泪来。沈大哥过上平安顺遂的生活，不是自己渴求的吗？为何还会心酸难受呢？

        萧绎忽地沉声道：“时辰已到了，此犯既已招供，如今要将她拘押起来，另行审问。”

        她只好侧头，蹭掉自己脸颊上的泪痕，可眼泪却止不住要落下来，她只好强撑住自己的情绪，匆匆忙忙说完最后一句话：“心如为沈大哥备了一份生辰贺礼。不能陪你过，便提早备下了，不知你喜不喜欢。”

        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可是比她抹去为人的怜悯和慈悲，去杀掉那三个人的那一夜还难，她猛地起身，却觉心痛难当，只好扶住栅栏，转头对苏淼淼道：“诸位大人，民女心愿已了，如今听凭发落。”

        那铁链拖动的声响渐渐消失，再也听不见。苏淼淼本留在原地怔忪着，可见沈绍还是跪在原地，便觉心酸，便俯身道：“沈公子，稍后韩大人便会把你放了，你……”

        他却唇角带笑，温柔至极，似乎想起了世上最快活的事情：“你知道吗？我起先还以为，我对一男子钟情……”

        苏淼淼看他们二人方才情形，又怎会猜不出。她如梦呓般小声道：“岳姑娘不知道吧？她不知道也好。”

        “不错。你说得不错，她不知道，才最好。”他继而低低地重复着，“她不知道才好。”

        韩述之带走了岳心如，只余下萧绎在诏狱中。大理寺审讯犯人还需一段时间，要等岳心如画押招供，因此沈绍今日还不能放出来。

        萧绎便带着她回王府去。马车晃晃悠悠，雪簌簌落下，她掀开帘子，眼前不是都城雪色，却是方才在狱中的一幕。

        她脸朝着马车外，话却是同萧绎说的：“沈公子出身世族，前半生定是顺风顺水，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定是惶恐至极。可世事变幻，谁又会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萧绎却语气冷漠，似乎对沈绍怒其不争：“你不是想知道沈绍到底是被岳心如叫到学堂，还是自己去的吗？他既已情根深种，也定会对岳心如的异常行为有所察觉。那日清晨，想必他发现自己来晚一步，岳心如已经将那三人诛杀，他只好为她顶罪，并让她尽快逃走。”

        苏淼淼这才回转身来，有些许不满：“殿下的意思，是岳心如害他变成这样的？”

        “情之一字，最是折磨人。若他不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又怎会犯下这等蠢事？”

        “沈公子顶天立地，为心爱之人奔走筹谋，不惜殒身，哪里蠢了？”苏淼淼见他将那二人心意贬得一文不值，有些不平。

        “如今一人将要秋后问斩，一人落得满身是伤，以后便要黄泉两隔，这不蠢吗？”苏淼淼难得一见地反驳他，他自当奉还。

        “沈公子好歹是殿下好友，怎能这般说他！”苏淼淼还感佩他二人情义，结果被萧绎这野心勃勃的狗王爷说出来便如此不堪，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若我是沈绍，定要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要为她报仇，又要将她留在身边。”他轻轻转动手上的玉扳指，表情玩味，“绝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殿下如今就一张嘴便说得冠冕堂皇，谁能保证自己在那个时候就能做出正确抉择？”苏淼淼愤愤不平，“最可怜的还是岳姑娘，官府无能，管不了她二姊的事情，她才走上绝路。”

        她杏眼圆睁，怒而瞪了一眼萧绎。还不是你们这群封建统治阶级，思想落后，管治不力，才导致悲剧发生。她环抱着手，觉得再也没话要同他说了，便气鼓鼓地一边坐着。

        坐了半晌，马车仍在晃晃荡荡地前行，她才忽地想起：“……若真是你呢？如果你是沈绍，你会怎么做？”她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情景——步入学堂，只见一片惨烈，血泊中跪坐着被阉割而死的三人……没被吓跑就不错了，还要怎么两全其美？

        他这会儿似乎心情轻快，那倒是，岳心如在他心中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只要沈绍能全身而退，他便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那夜在醉眠楼，孤便会拦下那三人，绝不会让他们带走岳家二小姐。”

        苏淼淼不服气：“殿下如今说这话倒是轻松，那个时候沈公子不是以为二小姐是醉眠楼里的人吗？”

        “那是他不通晓风月之事罢了。出没欢场，谁不知道那三个登徒浪荡子的恶名，既愿意跟着他们离开醉眠楼的姑娘，又怎会在大街上向人呼救？从一开始，阿绍就忽略了。”

        苏淼淼“啊”了一声。亏她自诩刑侦专业，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才觉拨云散雾，瞬间了然。于是便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岔开话去说：“这么说，殿下可比韩侍郎还睿智聪颖、料事如神了？”毕竟韩述之与她都未曾想到这一点。

        萧绎淡淡一笑：“夫人若这么想，孤自然也是高兴的。”

        天上下什么，原来下的是头。苏淼淼心想还装还装，自恋就自恋，大胆承认我还敬你是条汉子。此时马车缓缓停下，她正要往外爬，萧绎却忽然说：“若是夫人不信，孤便再与你赌一赌。这两日，圣上便会下旨，命我赴淳安县。”

        “淳安县？”这名字似曾相识，苏淼淼搜肠刮肚才想起，原来是早些时候回娘家赵府省亲时，萧绎暗中授意她向父亲宁陇将军赵明远传递的信息，便是有关淳安江决堤，他要发动文官上谏，彻查此事。

        可江河决堤，与他赴淳安县有何关系？

        苏淼淼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萧绎又道：“孤肯定也少不得夫人这般绝顶厉害的断案能力，到时候，夫人便随我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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