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你终于来看我了？”春妮首先开口问话的，竟是他。

        “来了！”他动了动笨拙的嘴唇，显得极为难得启齿地回答她。

        “我还以为，你娶了春泥当老婆，便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看来，你的良心还依然如故地好，居然给我带来两个孩子！”

        春妮此番话，其实是想好好刺激一下安子这个呆子。面对他的如约而至，本想痛快淋漓地责难他一通，不知咋的，一见着了面，又觉得不忍心那般作为。想到如今，他已不是自己的人了，责备他来又有何用？不是白白浪费一番感情吗？于是心里一横，就立刻想起来，罢了，只当是信手抹去遮挡在头顶的一片云翳，痛痛快快地生活着要紧。懒得动用挖苦心思，死去活来地折磨一个已经有着妻室的这个男人。看他那木纳笨拙的样儿，春妮也全然不去计较，径自弯下腰来，两手轻抚着站在安子身边的两个孩子的脸颊，心里甜甜地说道：“这就是小杉妹子留下的金泉和银水呀！”

        安子这才傻乎乎地回答：“正是！”

        “多么可爱的两个儿男。只可惜，她妈妈永远看不到这两个孩子成长的脚步了。”春妮说着话的当儿，竟然不知不觉地蹲下身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们，显得极为动情地说：“孩子们，非常欢迎你们！为了你们的到来，我已经准备了一桌美味的早餐，快快跟着我一同进屋吧。”说着，竟然左手拉着金泉，右手拉着银水，迈步朝木楼走去。

        安子万万没有想到，春妮竟是这般地喜欢金子和小杉。他的那颗先前还替金子悬着的心，立刻如释重负地平安落地。他知道，这种安排，是死去了的小杉和常年工作在一线的金子所期盼的。春妮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眼前的现实，是他心里最好的慰籍。他心情愉悦地跟在他们后面，悠闲地走着的当儿，绕有兴致地扫视着山下这座宽敞的木屋和平坦的石坝子，一种如家的感觉顿然升起。

        安子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山脚，脑海中却浮现出连翩的遐想。此时，随同这个女人归家的，如若不是自己，而是孩子们的父亲金子，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儿呀！安子心里一喜，竟噗嗤地一下笑了，有心给金子当一次红娘，把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介绍给兄弟金子，促使春妮与患难兄弟喜接良缘，借此偿还给春妮一个完整的家。只不过，他替自己的这种美妙的遐想又有一丝儿担心，金子是始县水电工程建设的顶梁柱，他能到春妮身边来么？在那边他干得如火如荼的，未必愿意能到这里来。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种默默期许。那就是，他盼望着有那么一天的到来—让这姻缘牵连着金子，神奇般地出现在清江岸畔，和自己一块儿肩并肩地战斗，真是实现儿时的梦魇。

        于是这餐午饭，安子吃得格外地香甜。春妮几乎拿出了十几年前在白衣庵里为首台木炭动力发电机电厂的兄弟们做饭的拿手功夫，将一锅土豆焖炕得油光焦黄，一口咬去，那散发着青油芳香的土豆粉粒，在嘴中立刻四处散开，甜滋滋香烹烹的美味儿立刻从舌尖滑入胃液，那简直是神仙般的快乐舒坦之极了。安子早就听春妮说过，这是她家祖传的拿手绝活，别人家轻易做不出的独有佳肴。所以，他总是对春妮做出的美食独有情衷。这黄金亮色的土豆吃食，终究成了他的吃货偏爱。对了，桌上又放着一盆腊肉烧豆腐哩，他更是津津有味地喜欢得了不得。一顿农家饭菜，差不多吃了半个时辰。直到他吃得肚儿溜圆了，不停地打着饱嗝了，方才止住牙齿的咀嚼。

        酒足饭饱后，安子突然想起春妮还俗的事儿来。这个女人决意要隐居在这乡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他想探个缘由。春妮这时正拾掇着碗筷，他借机冲着她说：“你为何突然离开城里，执意要到这乡下来呢？呆在白衣庵和我们在一起，咱们彼此都有个照应，又经常看得见，不是好好着吗？”

        “还好好着呢？”岂料，安子一问起这事来，春妮本已压在心底的那团火焰，经过空气氧化的贯通，那熄灭已久的燃烧仓，似金子手淘哑炮的炸药那样，竟也滋滋地燃烧起了烟火。她怒气冲冲地责难着安子：“本来，当初到川东寺庙里当尼姑，就是为了四处找你。哪想辗转到白衣庵的你身边来，却又因为寺庙里的戒律隔纱戴帽着不敢相认。你却固执地以为我仍在乡下苦等着你，抛弃近在咫尺的恋人，拼命要寻找你心目中的旧爱，好一个榆木疙瘩转不过经来！该到结婚时，你却冒失地派着一个司机前去接人，连春妮的名字都叫错了，让一个寡妇春泥冒名顶替着活生生地成了你的洞房新娘，亵渎了我对你的童贞。这罪孽，都是因为我当了一个名叫‘从真’的尼姑给戕害的结果。目睹自己心爱的男人成为别人的夫君，我则在你们身边继续当着尼姑！这不是活活折煞我的情感吗？我恨死你了，安子！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宽恕你这个冒失鬼！索性离开繁杂纷扰的街巷，还俗来到乡下，在寂静僻壤之处渡着残缺余生，寻找心中的自爱，解除一世的忧愁和烦恼。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的生活，过得并不比我快乐，心中的旧爱始终是我，这又令我欣喜交加，格外地欣慰。虽说咱们成不了夫妻，然可成为永世的兄妹，这也足之够也。如今，你又寻上门来，亲自将结拜兄弟委托抚养的两个孩子送到府上让我照看，我就宽宏大量着，再饶恕一次你的过失！这下，即便是给别人孩子当着义务妈妈，我也乐此不疲！”

        春妮一席话，让负罪深重的安子，心里豁然一亮。他没有想到，久未谋面的春妮，胸襟竟是这般地豁达。

        事情都弄清楚了。原来春妮躲着安子来到乡下，是因为安子把春妮的美好婚姻亲自给毁灭掉了。她不得不从心爱的人身边悄悄离开，这是一种对负心汉子的最好惩罚。

        安子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不能挽回事过境迁的过失。自己竟然有着一个法定意义上的完整家室，而且作了父亲。虽然只是当着另外一个男人逝去之后留下来的两个孩子的继父，然而这毕竟是他有了作父亲的荣耀和责任。这种荣耀及责任，不只是因为春泥与他没有再生下新的孩子。

        于是，他对金子和小衫夫妇留下的孩子，就多了如同父子一般的情感。

        “孩子就放在你这里了，权且，金子的孩子，如同就是我们的孩子，好生照看着他们，金子会亲自感谢你的！”临走时，安子终于说出了憋在自己心里的话。

        “我一定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潜心照看。”春妮说：“我知道，你那金陵的妈妈将你带出了苦海，他的儿子和你又情同手足。你们兄弟俩矢志为鄂西的水电能源作出毕生贡献的事迹，路人皆知哩！帮助你们，就是帮助我们自己，当好这个义务妈妈，我义不容辞。”

        “难得有你这个知音！我替金子和两个孩子，深深地感谢你啦!眼下的金子，已经到了孩儿和事业都需要我们伸手相救的关键时期，我们必须拉他一把。”安子对春妮这样说。

        “也是。为了我们这深山沟里的百姓家里遍地光亮，他选择了尋着你追寻的目标，独自来到鄂西，筑起了一方的电源之水，丢掉了心爱的妻子，留下两个需要照应的孩儿，还有一个右派的帽子戴在头上，他的心比谁都苦。这点，我清楚。谁让我爱上一个造电的人呢！为他们父子仨构筑一个温暖的心巢，作为失去心爱之人的我，有着这个弥补过失的机会，也是一种晚来的幸福。”

        春妮的这番话，说得安子心里暖暖的。心想，看，这女人多么善解人意，可惜自己错过。有了金子的出现，一定还回她的幸福。

        金子的两个孩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安顿在春妮身边了。

        一转，就到春暖花开的年月。

        严冬过后的声声春雷，突然在七八十年代连声乍响。春暖花开时节的来临，使得中国大地处处姹紫嫣红一般，清新美丽的颜色随处展现着，无不温暖着众人的心怀。这给执意在鄂西南穷乡僻壤的山川里开拓一条通往幸福之路电源的有志之士们，送来了新的美好时代。他们的脸上挂满喜上眉梢的快慰，心中积聚许久没有爆发的激情与活力，在怦然心动欢天喜地的一刹那，热情迸发得犹如火山爆发一般的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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