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沈潜浅浅扬了扬嘴角，回到会场，再过不久就要轮到他上台。

        进入会场前，他把那张纸条拿在手里，在门外的垃圾桶前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留着它的必要，即使那个男人看起来确实符合他的审美，因为他可以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会非常忙，尤其是在《听雨者》这个项目再受挫后，他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想办法补上这个窟窿。

        只是那张薄而轻的纸条在他手里把玩很久，最后还是被他收进了西服内侧的口袋里。

        舞台上的表演告一段落，穿着晚礼服的主持人出来串场，她带着甜美的笑容说出‘前远传媒——沈潜，沈总’的字节，镜头给到沈潜，他站起来理理前襟，走到台上。

        台上灯光很亮，几乎看不清台下的人们，沈潜带着一抹得体的浅笑，照着信封读出上面的字：“今天我要颁出的是，微博年度博主，获得提名的有——请看vcr。”

        大屏幕上的vcr亮起，一个个展现出入围博主们的id和作品，到了最后一个，屏幕上赫然出现那个沈潜白天才刚刚看过的漫画封面。

        六张漫画封面飞速闪过，屏幕右下角打出最后一位提名者的id，夜语歌。

        二楼的观众粉丝们开始渐渐发出尖叫声，沈潜在喧闹中打开信封，指尖一顿，对着里面的文字一字一句读出来。

        “获得微博年度博主的是，最会扣人心弦的漫画家——夜语歌。”

        台下掌声雷动，沈潜下意识地看向台侧的主持人，不知道无人领奖的流程步骤，聚光灯却忽然聚向场下一侧走道。

        重重灯影下，有个男人正一步一步向台上走来。

        二楼猛然爆发出与刚才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欢呼和尖叫声，有粉丝开始喊出他的id，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

        闪耀的灯光下，那个身影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他踩着斯文清浅的步伐，一步步向台上走来，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在如瀑的灯光和两侧黑压压的人群中，像一只云间的鹤。

        司文逸，竟然是司文逸。

        司文逸的每一步，都像同时走在沈潜极力压抑的心跳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就像是将自己所有的筹码all-in之后，手里开出了一副同花顺。

        他甚至能感觉到，台下刘颖人同时流露出的震惊的眼神。

        沈潜抑制着翻涌的情绪，稍退一步，把舞台上正中心的位置让给司文逸，又按照流程动作，把手里的奖杯递到他手里，司文逸低头接过，让沈潜只能看到他前额散落的一缕碎发。

        两人指尖相触，是让沈潜惊讶的凉意。

        沈潜侧身让到后面，看夜语歌对着麦，泰然自若地说获奖感言。

        怪不得他会那么自信地说“会有用的”，他分明已经将自己和刘颖人之间的交锋听了个全，那么，他将号码给了自己，应该就已经算表明了立场。

        沈潜一时犹豫才留下的那张小纸片，突然在他胸口内侧的口袋里生出无限的存在感。

        虽然这张纸条的目的和他所想大有不同，虽然他为此甚至有那么一点失望，但随即而来的那种震动也是无以伦比的。

        从沈潜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司文逸紧握着奖杯的手。那双手指细长却又骨节分明，似乎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关节也微微泛白，正是这一双手，画出了让无数人揪心的剧情，让他的id一开年就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微博首页。

        到了这一刻，沈潜更加无法把这个清冷俊逸的形象和那个充满着压抑的、暗色调的作品封面联系在一起。他的样貌更像是一个高校里的科研人员，带着一点只有长久的学术氛围才能带来的脱俗。

        夜语歌的获奖感言告一段落，台下响起掌声，沈潜也跟着鼓掌，夜语歌浅浅鞠了一躬，又凑到麦前。

        “另外，最近一年里，我时常在评论里看到大家对于将我的作品影视化的期待。”

        那个声音不大，清朗冷冽，打到沈潜耳中却如厚重洪钟，他的视线紧紧定在司文逸身上。

        台下传来惊喜的欢呼，密集的掌声之间，夜语歌再次开口。

        “其实，这件事也一直在我的考虑之内，在新的一年里，我会多多探索这个方面的可能性。”他话语一顿，微微侧头，视线落在沈潜方向。

        “不知道前远的沈总，有没有兴趣合作？”

        -

        不愧是微博近半年多热度最高的博主，夜语歌初次公开露面，他刚下场不久，夜语歌初次亮相，夜语歌外貌，夜语歌作品有望影视化三个词条已经争先恐后地登上热榜。

        第三个词条点开，出现最多的是一张舞台上的抓拍，偌大的舞台上，夜语歌站在c位，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沈潜，正是他宣布重磅消息的一刻。

        也因为这张抓拍，沈潜也久违的上了热搜，夜语歌和前远有望合作的消息，也瞬间传遍了s城名利场里大大小小的微信群。

        沈潜的手机里已经堆满了从各处涌来的打探的声音。他把手机关掉，视线看向退场的方向。

        晚会还没有结束，司文逸却已经朝着退场口走去，他的身边被一群人簇拥着，沈潜打眼一看，大多是各个公司的工作人员。

        不仅是他和刘颖人，夜语歌愿意将作品影视化，差不多有些规模的公司估计都会动心。

        不过司文逸只是冷漠而迅速地穿过他们，没有开口、没有回头，甚至表情都没变上一变，他消失得那么快，就像他来时一样。

        但沈潜却没必要去跟着他们追，因为他口袋里，有一张虽然小、却重逾千斤的纸条。

        他点开微信，给顾弋发了一条简洁有力的消息。

        “明天上班，交代齐总监马上开始起草《听雨者》的版权收购协议。”

        -

        载沈潜回家的司机贺勇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在等红灯的间隙，他转过头来笑问：“潜总，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贺勇今年三十后半，是个精壮粗犷的汉子。他早年是跟着沈潜的兄长沈渊，在沿海一片打拼的，后来沈潜在s城成立了前远传媒，正好赶上贺勇在s城认识了他的前妻，就干脆请调来s城，给沈潜做了司机。

        后来他离了婚，就更加与沈潜形影不离了，除了司机的职务，也算是半个生活助理和半个保镖。因为从公司刚一成立他就跟着沈潜，沈潜对于他，也有着别人不能比的信任。

        沈潜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点了两下：“确实有好事。简单地说，就是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贺勇惊讶：“您说的，是那个目标？”他在‘那个’上加了重音。

        沈潜把视线调到窗外，看着s城美丽而繁华的夜景从视线中飞驰而过，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勇开心地笑道：“渊总知道了，一定也替您高兴。”

        沈潜安静地看着夜景，直到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停车场有些灰的灯光把他的面容也笼上一层难言的雾，贺勇为他开了车门，他长腿迈出，轻声说：“不必特意告诉他。”

        贺勇答了声‘是’。

        沈潜一个人踏入电梯。

        微博之夜本就冗长，沈潜又为了礼貌待到最后一刻，等他到了家，已经接近午夜。

        他的家坐落于s市相当寸土寸金的地段，这座小区里高大的建筑物们，在飞速发展的s市中心有着难以匹敌的夜景。直耸入云的高楼里，每层都是整层的大平层，电梯里来来去去的，非富即贵。

        而沈潜家，就在46层、47层、和48层。

        他买了三层，中间打通，做了一个复式。

        无论是谁在第一次见到他家时，都会由衷的赞叹一句奢侈，虽然套内的装修不算极尽奢华，装饰也偏简约，但光这几千万一层的公寓，整整三层，已经足够所有人咋舌。

        但沈潜本人其实并不奢侈，与此相反，他是一个物欲并不很强的人。

        他从大学时期就进入s城名利场，近十年来顶着沈氏几乎不间断的打压，拼了命、浑身伤地才把前远做成现在这个规模。他是一个清醒而成熟的商人，比任何人都知道要钱生钱、没有产出的钱要少花的道理。

        他不像身边常见的那些生意人一样，保持着数不清的昂贵爱好、在车表上一掷千金，他虽然也有一些能衬得上身份的使用，却不沉迷于此。

        他唯一最奢侈的一次购物，就是这套房子。

        因为他实在不想总是被提醒，自己只剩了一个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大而空的房子会显得寂寞，但对于沈潜来说，恰恰相反。

        他也住过小点的房子，两室一厅的格局，一转身就能一望到底。在那样的房子里，一个人的感觉变得那么明显、那么具象、那么不可逃避。

        而这样的房子却不一样，它那么大、那么高，有数不清的房间和角落。他那巨大的孤寂放在这种尺寸里，显得那么小，好像随手开一扇门就能把它藏起来。

        沈潜一如既往在46楼出了电梯，穿过客厅，从房子中央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

        简约大气的客厅有着与之相称的全尺寸落地玻璃幕墙，外面映着灯火通明的s城夜景，沈潜记得母亲很喜欢这种设计，承载着沈潜年少时期所有美好回忆的鸦青别墅在她的设计下，也有着类似的大面积落地窗。

        二楼的餐厅里，一桌温馨的晚餐已经在桌上摆好，还散着热气。

        这座房子的居住者其实不只沈潜一人，还有两个帮忙打扫做饭的阿姨，只不过她们的存在感很低，毕竟衡量她们专业度的其中一个维度就是不打扰户主日常生活。

        这房子也够大，见不到也算正常。

        沈潜一开始还犹豫过，是否要让她们不必刻意消失，后来渐渐也就忘了，毕竟他早就不需要更多的‘雇员’，而是‘家人’。

        家人，这个词太过美好，让人一看就生出数不清的向往。

        那种可以随时开口，说一句“今天顾弋把我的咖啡点错了，我被迫喝了一杯开心果拿铁，味道不错”或者“今天去拍摄场地的时候下雨了，只好又买了把伞”这种没意义的废话的人。

        和一个人组建家庭，沈潜也不是没想过，他虽然在这个行业里工作，却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也不需要保持单身。

        但现在却不是时候，沈潜对此的认识十分清醒而决绝，一段好的、完整的感情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滋养，而现在的他，不具备这种条件。

        沈潜坐在灯火如昼的餐厅里，独自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

        手机刺耳的铃声划破午夜的寂静，屏幕上显示出‘沈和同’三个字。

        沈潜暗了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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