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他的签字对于一个漫画家来说，有些过于工整、整洁，沈潜一时竟然无法确认他的真实意图，这确实是个签字吗？还是只是随意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齐总监本来想着应该要进入谈判环节了，刚准备记录，动作都滞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司、司老师，合同没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司文逸盖上笔帽，表情冷冽地近乎肃穆：“应该是一式两份，另一份也是现在签吗？”

        “对、对！”齐总监喜形于色：“嗨，您看我，我刚才打印了两份，另一份忘拿了，我这就去拿。”说完就赶紧冲了出去。

        沈潜知道这是假话，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司文逸会马上签字，根本没准备第二份。

        沈潜从椅上坐直，探了探身，两根手指压在桌面上的合同上，动作虽轻却坚定：“司老师，您不再多考虑一下？”

        他和司文逸坐在垂直的两个座位上，沈潜这样一探身，瞬间离司文逸非常近。司文逸视线一顿，身子没有躲，垂眸道：“不用考虑了。”

        沈潜安静地看着指尖下的合同，他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保持沉默，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大惊喜。

        司文逸答应的这么痛快，说明这次前远真的抢在了沈和同之前。

        他只要顺势而为，就可以立即敲定这个交易。《听雨者》的版权将会比他计划中早一大截归前远所有，这个对前远异常重要的项目，可以马上启动。

        这个价位也比他所预想的合理很多，一千三百万，不必打价格战而省下来的这笔预算，可以用在很多更值得的地方。

        他甚至也没有任何值得称作‘灰色’的动作，司文逸是完全清醒、完全理智签的字，前远没有进行任何带有偏向性、引导性的说服，他甚至可以告诉自己，本来就是司文逸主动提出合作，这一切都十分合理。

        让他选择沉默的理由很多，让他出声提醒的理由只有一个，但只有这一个，就够了。

        “司先生，”沈潜还是开口：“您愿意将版权交给前远，我们非常荣幸。但我从个人角度还是建议您雇佣一个律师，帮您再过一次条款，确保都没有问题，我们再将此事敲定。”

        “不必了，我相信沈总。”

        司文逸说到这里，脑中突然回想起那句练习了很多遍的话，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但他一时想要赌一把，突然抬头脱口而出。

        “我一直相信沈总，而且从最开始，我就从没想过把版权交给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

        司文逸有一对很好看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下，带着一股天然的脆弱感，而这对眼睛里此时却目光灼灼，加上话里似有若无的潜台词，让沈潜突然想起他把电话号码交给自己的那一瞬。

        沈潜挑眉直直看向司文逸：“为什么？”

        司文逸动作一顿，好像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避开了沈潜的视线：“……我看过许多前远投拍的作品，质量都很高，对前远的眼光和水平都很有信心。”

        沈潜知道他在说谎，他忍不住半眯起眼，深深看了司文逸一会，司文逸只能不住地盯着面前厚厚的文件，伪装出一副表面的平静。

        过了半晌，沈潜才敛了那股犹疑、探究与审视，不动声色道：“前远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

        版权签下后，沈潜没有急着让公司发通稿官宣。

        这是难得的一场胜仗，也是今年开年后最大的一个喜讯，但沈潜却在潜意识里觉得他有些胜之不武，因为签约那天司文逸的眼神和话语，总是在他脑中不停的回放。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不管司文逸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的态度都是一样决绝。

        在刚见到他、还不知道他就是夜语歌的时候，他曾经对司文逸有过一些不可忽视的好感，不过这好感来自于外形、来自于第一印象、来自于一些似有若无的一见钟情，但这绝不是什么惊天动地、不可替代的天雷勾地火，尤其是在他得知了司文逸的真实身份后。

        他现在是前远的合作对象，是今年最大项目的利益相关者，是《听雨者》的首席编剧，这些身份叠加在一起，从每个角度都写着三个字：碰不得。

        因为已经有无数前人替他总结过这个规律，把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结局不会好。

        在前远私下已经开始进行更细节的项目计划的时候，沈和同那边却完全安静了下来。这让沈潜有些意料之外。

        毕竟那天在电话里的那番话已经可以算是宣战了，而宣而不打，绝不是沈和同的风格。

        他的风格从今年开年起就已经变得更加明显，那就是恨不得要将前远赶尽杀绝。

        果然，没太平几天，前远就又遇到了不知道第几次的公关危机。

        沈潜是在周一早上的晨会上看到这条消息的。

        “这张照片今天早上上了热搜，我们刚撤下来，但是事件已经有些发酵，毕竟方怀真之前的形象实在太好了。”

        沈潜面前摆着一张虽然明显是偷拍，但人物场景都非常清晰的照片。

        在古装剧片场，方怀真正仰着头躺在折叠椅上补觉，旁边摆了一地的外卖盒。而在他不远处，一位中年资深演员正站着扒盒饭，悄悄往这边看。

        这样清晰的对比，无论谁看了都会得出一个毫无异议的结论：方怀真耍大牌。

        方怀真是签在前远旗下的男演员，今年24，出道五年。外形出色、演技好，明明能靠脸，这几年却完全是靠专业水平，被评为最值得期待的男演员之一。

        他也是前远近几年最主推的男演员，第一吸金主体。

        耍大牌这样的新闻，放在别的明星上大概不是值得一谈的大新闻，但放在方怀真身上就不一样了。

        出道五年，他一向以谦虚好学、尊师重道为名，而且至今还没有过任何负面新闻。

        沈潜捏着这张照片看了半晌：“公关部怎么想？”

        “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经纪人，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其实是因为怀真拍了一个大夜加早上，外卖是半夜的，那时候盒饭都凉透了……”

        “这些不重要。”沈潜打断他：“我要处理办法。”

        沈潜比任何人都知道方怀真是做不出耍大牌这种事的，但有时候真相如何，并没有人在意。

        “呃……那位老师已经同意出面澄清，稿子下午就能发出去，然后再让怀真出来道歉……”

        说话的人说到一半，看沈潜面色不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这是冲什么来的。”

        沈潜声音有些低，像是个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

        “沈总，”坐在他副手的顾弋小心开口：“丰泰新投拍的缉毒大片上个月刚刚完成试镜，方怀真试中了男二，还没官宣。”

        沈潜看她。

        “听说，其他备选里也有沈氏影业的演员。”

        沈潜揉了揉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氏，果然又是沈氏。

        “通知方怀真的经纪人，准备好下午发视频道歉。公关部把稿子给他写好。”

        沈潜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让资深演员替他澄清，只会观感更差，直接鞠躬挨打，不要解释。另外他点的什么外卖，给全剧组都点上——不，直接请客三天，不必特意宣传。”

        “过了这几天，再发一个两个人的合影，表示不计前嫌。”

        “最后，去打探一下丰泰那边的口风。”

        道歉视频下午就发出来了，看客们看方怀真认错快又得体，加上他长年积攒的好人缘，舆论很快就压了下去。

        但是坏消息却也接踵而来，明明已经控制住了负面影响，丰泰却仍有意要收回男二这个角色。

        这是一个太好的机会，方怀真靠自己的能力才拿到这个角色，如果因为沈潜和沈氏的斗争而把它丢了就太可惜了。

        但丰泰和刘氏、沈氏不一样，丰泰是如今国内top3的娱乐影业公司，别说前远，就是沈氏在它面前，也只有马首是瞻的份。

        前远想要去谈这个角色，远远用不到‘谈判’二字，只能说是‘求饶’。

        沈潜亲自打过去的电话被打了一圈太极，几个副手闪烁其词，最后干脆把他介绍去直接联系总裁傅诺金。

        然后意料之中的，总助说傅总很忙，让他过会再打。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沈潜挂了电话信步走到窗边。

        太阳已经渐渐西沉，偌大的办公室显得有些冷清，天边的晚霞勾出沈潜的轮廓，像一只孤傲的鹰。

        前远成立已经快要九年了，每一年，沈潜都会有这样怀疑自己的时刻。

        和沈氏这么多年的斗争，有意义吗？

        如果只为了自己，他自然是觉得有意义的，自从他十三岁起，他就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活。让他向沈和同低头，比扒了他的自尊、把他放进人群供人围观，都更让他无法接受。

        但前远不属于他一个人，前远上下有这么多的员工，旗下有影视歌多名艺人，他们都靠着前远在圈子里工作。

        像今天在方怀真身上发生的恶意诽谤，今天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也许是因为今年以来沈和同的斗志愈发昂扬，沈潜觉得今年的自己也动摇的更频繁了。

        他掏出口袋里的小盒，抽了支烟。

        沈潜对吸烟并不上瘾，但偶尔的一支却总能帮他清理思路，抛掉不必要的软弱，他把烟头摁掉，又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电话通了，傅诺金的总助一改态度，直接将电话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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