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芳溪流英

“芳溪师兄!”
  原泽焦急地呼唤芳溪，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把那一具无头的白骨抱在怀里，不敢太过用力，害怕会将骨架摇散。
  他无法将灵力输给芳溪，也无法将芳溪唤醒，一时间手足无措，十分矛盾，下意识想要寻找芳溪的帮助：“师兄！”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救你？
  透明的结界将整个混魔遗迹生生隔绝成了两个部分，外边的邪魔残魂在山崩地裂般呼嚎；里边却安静得能听到原泽慌乱的心跳。
  就在原泽几乎绝望的时候，芳溪出声了。
  “青芜……”
  她的魂体飘渺地附着在白骨上，声若呐蚊：“你先听我说……”
  她一开口就打断了原泽肚子里的千言万语，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原泽看着芳溪那摇曳烛火般的虚影，虚弱得一小阵清风就能将它吹灭，忍下心揪：“师兄你说，青芜听着……”
  芳溪手掌的虚影带动骨指，那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枚黑玉戒。
  再是一阵红光闪过，把黑玉戒托到原泽眼前。
  “我所探清的关于玉昆仙京秘密，全都在这枚留影戒里。”芳溪看原泽拿过储物戒，松了很大一口气：“我已经把属于自己的印记抹掉了，你快点儿打入自己的印记。”
  留影戒，地阶七锻法器，顾名思义，持戒者可以在里面留存一段影像，多用来留言传讯。
  原泽依言照做，将留影戒打上自己的印记，想要提取里面的讯息时，再次输入灵力，神识动念即可。
  “事关重大，你一人无力承担，把它带回师门……”
  芳溪很痛苦，从暴露身份救了原泽开始，玉昆仙京打在她神魂上的烙印就一直折磨着她。
  “嗯……”原泽点头允诺。
  眼睁睁看着芳溪痛苦却无能为力，原泽心如刀绞。
  他根本不敢细看芳溪的表情，艰难地移开眼睛，用手握住冰凉的骨爪，妄想传递一丝温度。
  他有很多的问题想问。
  想问师兄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
  想问师兄在玉昆仙京有没有受苦？
  想问她为什么不回流云山……
  最想问的，是怎样才能让她活下来？
  原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一般流下来，哽咽出声：“师兄你……”
  “出了遗迹之后躲着走。”芳溪稍微缓过痛苦，出声打断，叮嘱原泽：“玉昆仙京一定会派人来劫杀你。”
  “我的眼睛就是他们的眼睛、我的耳朵就是他们的耳朵。”芳溪说：“他们能看到我看到的，听到我听到的。”
  “下一次……”芳溪的魂体越来越淡，说话也断断续续：“遇到他们，不要手下留情，让他们成为聋子，瞎子，这样，你才能安全……”
  听到这些，原泽心下震撼。
  他总算知道为何每次捣毁玉昆仙京的据点，劫杀都来的那么快了；也总算知道当初的鬼雾和鬼头七，这两个玉昆仙京的“叛徒”为何被挖眼割舌，七窍流血而死了。
  原来是这样……
  玉昆仙京用秘法控制了教徒，密切监视着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
  “青芜……”芳溪突然叫了原泽一声：“看着师兄，和师兄好好道个别吧……”
  原泽收敛心神，强忍痛苦，泪眼朦胧地看向芳溪的眼睛，她眼眸里的温暖和关怀一如当年那么熟悉。
  危险来临时，她永远那么义无反顾地挡在师弟们面前……
  原泽摇头，神色凄惶：“我不想你死……”
  他身心颤抖，好似回到了八岁那年，爷爷离世的那个冬夜。
  “对不起，”芳溪听到原泽的话心里也不好受，生离死别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过残忍了：“师兄办不到……”
  原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流着泪摇头。
  无奈的是生死，不是谁的错。
  芳溪透过原泽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她在流云山渡过的数十年岁月：“好想回到流云山啊……”
  “我带师兄回山！”原泽想要起身将芳溪抱去几步之外的传送阵，但芳溪阻止了他。
  她释然一笑：“来不及了……”
  “说不定，下辈子再踏上仙途，师兄就成了你的师弟……”
  “那便换我来保护你……”原泽泣不成声。
  “你长大了。”芳溪欣慰地说：“替我看看你英久师伯，告诉他，我来世还想做他的弟子，让他千万给我留个位置……”
  到了这最后的关头，原泽再不愿意，也只能静静地听着芳溪的遗言，像她说的那样，好好道别。
  “这具白骨不是我的，不必带回流云山……”芳溪的魂体渐渐消散，留下余音：“留影戒葬回雪顶峰，留作下辈子的路引……
  一瞬间，原泽的心神动荡得厉害，埋头在没了芳溪的白骨上久久不能起身。
  数年之久，本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师兄弟奇迹般相逢，但还没来得及生起重逢的喜悦，便再次被生离死别的阴云笼罩……
  这一次，真的就是永别了……

  这世间注定是什么都留不住的。
  死亡导致的失去，更叫人难以释怀……
  但原泽在默默地忍受。
  芳溪死于突然间的巨变，让原泽觉察到，他想要走无情道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一直做不到无情，所以才想要让无情道的“万事万物无挂于心”来解脱自己。
  他对所有拥有过的失去，都做不到释怀，他只是在压抑、在忍受这种怅然若失的痛苦。
  因为他自打出生起，拥有的就不多，无父无母、无亲无朋……
  同龄人平凡而又美满的家庭生活，让他一度沉腼于被抛弃、命硬克亲的自卑当中。
  一无所有的他渴望着丰满。
  他迫切想要拥有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也只有丰满，才能给予他活下去的温度，让他不会觉得活着不如死去……
  因此他一旦拥有，就无比珍惜，但又偏偏注定留不住，总有一日会失去……
  原泽不敢细想这失去的痛苦，一旦细想，就仿佛沉入黑暗的无边深渊，永远找不到出路。
  所以他想要学会释怀，想要学会不挂心头，想要心神不起涟漪……
  失去是注定的，或早或晚。
  无情道，是原泽拯救自己的唯一途径。
  “万物生灭，自然之道。”原泽喃喃出声。
  不接受不释怀如何？接受了释怀了又如何？
  无法释怀是谓执着。
  执心起，执着生；执心灭，释怀生。
  执心的生灭，不也是自然之道？
  我又何必执着于自己执着与否？
  这么一通弯弯绕绕想下来，原泽茅塞顿开：“既是自然，便当平常！”
  一点灵犀突生心头，原泽了悟了属于自己的无情之道：有情无情皆是道的具象。
  若执着于两者的区别，那是着像，执着于像，挂碍心头，执心起便当有情论。
  若能随缘生灭，无挂于心，便是无情道！
  在这灵气充沛的一方天地之间，原泽竟因着心关一过而突破到了金丹境三阶！
  差着一丝因缘，便能破境元婴。
  他差的这一丝因缘，是忘忧村的因果。
  原泽曾在心魔幻境里起誓，要为忘忧村那五千无辜的村民讨一个公道。
  因果未断，自然不能破境。
  但原泽对此并没有太多的遗憾。
  福祸向来相依，他也因为对差一线破境元婴这件事情看得开，顿悟了属于自己的心法。
  自创心法《随缘生灭》第一层：清风拂岗！
  原泽盘腿调息，运转“清风拂岗”，身旁的灵气像是朝低处流去的水一样，灌进他体内。
  这源源不断的灵气来到丹田气海不断凝结为灵元，最后因为空间有限又瞬间喷涌出体外化为灵力。
  不断堆积在身体表面的灵力慢慢地形成一个个旋涡，最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自然而然生出风来。
  原泽细细感受了一番风力，看似绵软无害，但却能削铁如泥！
  他熟练地操控灵力，最后体表的罡风竟然能扩大至一丈之宽。
  这样一来，打斗之时，敌手便不敢轻易寻求近身缠斗了。
  原泽顺势想下去：若这风化为剑气会如何？
  他模仿着清风拂岗的道意，想要将无数剑气凝结，形成一个大水柱打向前方。
  这便是自创剑招第二层了。
  但可惜的是，不能试验成功，原泽也只能将这个想法暂时搁置。
  他站起身，整理好情绪，使出灵阳火术将地上的白骨焚为灰烬，深深看了两眼之后，转身向传送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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