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喜欢大人
四月初，南方的雨季又开始了，刚入了夜，天上就下起雨来，鼻尖到哪都是股陈腐的霉味。
“走快些！”
“小姐，现下怎么办？”
沈相宜和小桃走在后面，身旁的人一个个虎视眈眈，紧紧地盯着她们两人。
沈相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小桃的刀被收了，两人要真是被裴衡送到官府去，她好些，也不过是被送回汴京。
小桃身份无法自证，如果再被挖出些陈年做反贼的老底，估计等不到裴二来，就得吃断头饭。
这么走下去不是个法子。
她微微拉了拉小桃，使了个眼色，故意走慢了几步，一只脚绊倒在泥里。
“诶呦~”
“别耍花招！”
说着那人就要来扯她，趁着众人放松警惕，她一个侧身滚到泥地里，小桃反手夺下那人腰间的箭，箭尖戳到那人的咽喉上，
“不想让你们兄弟死，就后退！”
马蹄的响鼻声在雨夜中分外清晰，两旁让出一条路，最前面的裴衡身披蓑衣，手里捏紧缰绳，盯着两人，
“你两人就算是现下能跑，只要还在江州，不出十里地，我便能再把你们抓回来。”
沈相宜知道裴衡说得是实话，只是当下她不能退，她既然把小桃带出来，就该把她安然无恙的带回去。
“小桃，我们走。”
“围住她们退路！”
几个精壮的汉子迅速成个弧形，将她们附近全部包围。
黑夜里雨越下越大，这局面竟然僵持在这山间官道上，衣服已经湿透了，山中夜冷，寒气一上来，沈相宜冷得上下牙都直打哆嗦。
只听兵器声起，拔刀张弩，只消谁动一下，这局面就又是一个模样。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几声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几匹好马从雨中冲了出来。
随即一辆马车出现在官道上，马车檐下的亮光，划破了如墨般沉重的夜色，像是硬生生把这夜雨破开了个口。
那车愈来愈近，裴衡只看了一眼，迅速翻身下马，隔着老远作揖，恭敬地迎了声：
“叔父。”
裴衡的叔父？
那岂不是？……
“叔父不是回本家了，怎么到这里来了？是要去别庄小住吗？”
只见车帘里伸出一只手，那手修长，缓缓挑开帘子。
车檐上滴下雨滴，落在那手背上，又化开，里面的人穿着黑色的大氅俯身出来，立在车边。
借着光亮，他扫到这边时，正巧和沈相宜眼神对上，似有些惊讶。
她瑟缩了下，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埋起来。
“那边是……”
“叔父不知，我替叔父捉得盗您玉佩的贼人，叔父您瞧，这就是那贼人和她同伙，两人异常凶悍，诡计多端，手段狠厉，叔父万万不可靠近……”
说着裴衡噤了声，只见他叔父已经下了车。
他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伞，两旁的人让出一条道，朝着那“异常凶悍”的人走去。
四周的人目不斜视，不做一声。
雨夜中，只有马的嘶鸣声回响在山里。
一片阴影遮住她头顶，把那雨声和人声隔绝在外，伞下仿佛只有两人，
“我还道上回姑娘薄情，拿了裴某的东西就走，没成想姑娘寻到了江州来。”
话音一顿，
“怎么，姑娘上回是没尽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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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的雨色在山脊之间拉开，天地都染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黛色。
黑雨夜中唯有半山腰一处散出点点光晕，仔细一瞧，这竟是所占地不小的庄子，面朝江州城，背靠茶田竹海，不得不叹当初选址之人清雅。
沈相宜手指搭上黑色大氅，似乎还带着刚刚那人的温度，细雨顺风落在身上，也不觉得凉了。
她从鞋尖上的泥点看向屋内，透过那糊着的茜纱，屋里灯影儿，细碎的话声都慢慢地传了出来。
“叔父，她语焉不详，自然我就起了疑心，侄儿不知她与您是旧相识………是，叔父训斥的是，这次是裴衡自大了。”
沈相宜正听得入神，门被突然拉开，迎面而出的裴衡看到她，知她听到了他挨骂，有些挂不住脸，年轻人别别扭扭道：
“你笑什么？”
“哦，你别误会。我开心是因我今晚不用风餐露宿，不行吗？”
“你……”裴衡脸色铁青，刚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硬生生压了下去，深呼出一口气，作了个揖，
“这次的事是裴衡莽撞失礼，还请小姐见谅，我叔父叫小姐进去”
沈相宜擦去脸颊边沾染的水汽，摸摸发簪，低头莞尔一笑，
“你瞧，可真烦人，裴大人就是一刻也离不开我呢。”
裴衡：“……”
他转身逃一样的往院外走。
她转过头看着裴衡仓惶背影，踮起脚，拉长嗓子：
“唉，裴衡，是你手下出言不逊在先，别忘了跟小桃也赔礼。还有，你手下把我的骡马惊跑了，那骡马足足要三贯钱，你也得赔我~~~”
没人回应，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黑路滑，只听“咚”的一声，似是皮肉撞到重物的声音。
她摇摇头，年轻人就是不经事。
沈相宜推门进到屋里，几簇竹叶被雨打湿，轻敲着窗沿儿。
屋内对窗摆着一个小榻，塌边放了盆抽藤的忍冬，香炉里缓缓的冒着烟，鼻尖多少能闻到些雨季的潮味，让人泛起些睡意。
裴二坐在塌边，撩起眼皮，目光在橘红色的灯下摇曳，瞟了她一眼，
“想好了？”
沈相宜挪到塌边，坐到他对面，微微身子前倾，慢吞吞地说，
“裴大人，从刚才见到你，我想了一路，上回事是我太孟浪，你要是实在气不过，要不……要不，你亲回来。”
裴二手微顿，端到嘴边的茶盏也稍一晃。
室内一时静默。
灯笼里的灯芯烧的极热，只听得一连串爆开的声音，良久听他道，
“某有时真分不清姑娘到底哪句是真心，哪句又是假意。”
“裴大人。”沈相宜望着摇曳的灯光，“大人多想了，我没那么多复杂心思。”
说罢，又怕他还是生气，她又补了一句，
“大人，我待你是真心的。”
他听到这话，抿了抿了唇，略沉默了下，
“你好歹是一姑娘家，只身跑到江州来，四处兵荒马乱，万一遇上个水寇路匪，你该当如何？”
“这，这不是也没遇上。”沈相宜扯着面皮笑了笑，似是壮胆，拔高了声音:“再说了，还有小桃一路护我。”
“小桃？”
裴二听到这，把茶盏一撂，嗤笑一声：
“姑娘真是不把自己当客，我的人用着顺手吗？”
“裴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我只是实在没办法，再说了，就算遇险，我是那种苟且偷生，重情轻义的人吗？”
裴二一脸的嘲弄，用指头敲了敲桌面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沈相宜偏过脸去，酝酿了下情绪，一张口嚎了起来，
“裴大人，那三皇子对我美色觊觎，说是要提亲……”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刚说什么？”
“三皇子要提亲。”
“上一句。”
“他对我美色觊觎”
裴二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番沈相宜，
“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个……觊觎法？”
嚯，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裴二这语气摆明不相信，瞧不起人是不是？
好歹她也有几分姿色的。
沈相宜清了清嗓子道：
“他，他，上次寿州初见之时，手脚就不安分，”
裴问安神色收敛，眉头皱起。
“具体什么时候？”
“那日接风宴之前，他就私下去找过我，言语之间多是放浪轻薄”
“你当时怎么不说？”
沈相宜捂住脸，佯装哭泣：
“寿州之行，生死攸关，我怎么能因为我自己的事耽误大人的事。再说了，怎么说，他是皇子，大人难道还为了我开罪皇子不成。”
“回京之后，他也纠缠过你？”
“那日寒食节，我去樊楼被他撞见了，他硬拉着我去了酒阁子，问我和大人的关系，我不说，就,就……说会提亲娶我过门做小。我爹是个权势迷了窍的，一心往上爬，所以拼着命我也得来找大人。”
说到这里，她低头，还装摸作样的抹了两下眼泪，要不然这表演有些干。
裴二知她的小心思，也没戳破，只是身子往前倾了倾，
“三皇子这人虽性情古怪难测，但好歹是个皇子，按理说你父不过是五品小官，你嫁他，起码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为何这般抗拒？”
“我，我……”
沈相宜着急的搓了搓手，总不能说三皇子很可能娶她过门，就是要杀她灭口吧。
她摇摇头，突然灵光一闪，猛地抬头道：
“裴大人，我不能嫁，我，我心里有人了。”
裴问安眉头一挑，瞟了她一眼，目色幽幽，半晌微微一笑，
“某在汴京也有些人脉，敢问是哪家公子呢？”
沈相宜舔了舔嘴，脑子里飞快转着，这人名总不能胡诌，否则裴二一眼就识破了。
见她半天犹豫没开口，他轻笑一声，眼神闪烁，
“是谁？总不能是裴某吧。”
沈相宜恍了心神，雨丝淅淅沥沥飞进窗里，灯笼里的光也暧昧朦胧起来，
“大，大人……”
“姑娘若是找个托辞，不必戏弄裴某。”
裴二起了身，打开房门。
一阵冷风过，让两人都冷静了些，雨声声声入怀，山雾渐起，沾湿了衣角，他微微侧过颌角
“我乏了，恕不相陪。”
这便是变相赶客了，可这话都说了，裴二现下是她最后一根稻草，难不成她真得回汴京嫁给三皇子。
一想到这，沈相宜一不做二不休，疾步向前，扯住裴二的袖口，旋身挡住他去路，
“我是说真的，大人为何不信我，我，我喜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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