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停着做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中秋刚刚过了没几日，夜间落了几场雨，骤然间就冷了下来。

        萧策头一次在宫外过中秋，抱着剑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发呆，一边的桌上还摆着冷明珠遣人送来的月饼水果，他看了两眼，倒也没动。

        墨影一早便被冷明珠身边那个叫纨曲的婢女送了回来，萧策倒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将剑检查了一遍，这才对那婢女道了声谢。

        却没想到纨曲先同他说了话：“郡主从小被老王妃养大，性格难免骄纵了些，还请先生多担待。”

        琼阳院下人早已被冷明珠吩咐过，不再叫殿下，所以这里纨曲突然这么叫萧策还有些不适应。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冷明珠骄不骄纵他不知道，但是这位福宁郡主的脾气阴晴不定倒是众人周知。

        “郡主能收留在下，在下已经是感谢至极，勿敢多言。”

        那纨曲笑了一声又看了萧策一眼，这才告辞。

        第二日晨起，萧策一掀开被子便觉得天气凉了不少，等到他一推开窗，便见着几个丫头小厮端着东西站在窗外廊子上。

        “郡主让小的们给先生添置点东西。”领头的小厮说完，也不等萧策答应，便带着人进了门。

        萧策只穿了件中衣在身上，连洗漱也未。他几时见过如此阵仗，一下愣在了门口。

        这时又上来几个丫头捧着衣服过来伺候他穿衣，萧策反应过来，连连道：“退下都退下。”

        萧策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因为不受宠只有几个老监伺候，连个房里人都没，今天突然这么些人，立马别扭起来。

        他一时手足无措，小心避着身边的婢女，脸都红了。

        闹腾了一早上，等着那些下人收拾完的时候，房间里多了许多摆件，窗前榻上也铺上了厚毯，而萧策身上也穿着了新赶制出来的袍子。

        这修养了几日，海清蓝颜色的外衫一上身，衬得萧策面色白了点，一双眼睛狭长有神，不像前几日那样灰头土脸。

        临走时领头小厮说了一句：“过几日有客人来，郡主叫小的啰嗦一句，请先生养伤为要，事已至此都要从头慢慢谋划才行。”

        萧策关门的手一顿，半晌才道：“替我谢谢福宁郡主了。”

        果然过不了几日，便有纨曲过来传话，说是请萧策过去一趟。

        想了想，萧策还是带着自己那把墨影一起过去，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冷明珠又叫他在外先等一等。

        冷明珠书房的门未关紧，里面一些声音传了出来。

        萧策抱着剑坐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君子如松的样子。却还是难免听了一些去，不外乎是火烧皇宫，余孽萧策这些。

        逃亡一路这样的话萧策听多了，还有更难听的也听过，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是奇怪的里面的人总是在提老王爷。

        锦屏的上一任王爷萧策是知道的，当年京城严党逼宫，有人说冷家要趁乱造反，一时传到刚夺了萧家江山的严起耳中，冷家几百口人差点被杀了个干净。

        萧策想着要不是冷家人口凋零，也轮不到冷明珠一个瘫子来坐这个位置。

        而也是冷家人快要死完的时候，这老王妃翻身上马，带着剩下的冷家人杀了回去。虽然最后严起也将当年害冷家糟祸的人拎了出来，砍了头挂在豫州城头示众，还下了永不削藩的旨意，但是锦屏冷家终究也是元气大伤。

        老藩王年轻的时候同萧策的皇爷爷一起长大，最后当时的皇帝指婚娶了京中御史之女，迁去属地，三人也是极好的关系。

        萧策这次能活着寻到琼阳院这样一处庇护，也不过是依仗爷爷辈的交情而已。

        “萧先生，郡主叫你进去呢。”

        萧策抱着剑起身，推开那扇未关紧的门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暖风，夹带着一股浓香，萧策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因为没看见有人从书房出来，他原以为这房间里还有别人，却未料想到只有冷明珠一个人坐在榻上。

        “看什么呢？他们都走了。”冷明珠叫了他一声，让下人搬了把圆凳让萧策坐在自己榻前面。

        萧策看着一边桌子上还放了几个茶杯，里面的茶水还未尽，想来刚刚这个房间里的确还有别的人在。

        冷明珠见他坐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当真是人靠衣装。”

        萧策道：“又让郡主破费了。”

        冷明珠一摆手：“这次不算你账上，就当是我送的。”

        萧策闻言失笑，又告谢一番，才问冷明珠叫自己过来所谓何事。

        “过几日有客人来，你这样子虽然日日待在庭院里，但也怕被人撞见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冷明珠见他正欲说话，便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塞他手里。

        “所以就叫了几个善易容的匠人过来，帮你好生装点装点，省得四殿下花容月貌，被野狼们瞧见了叼了去。”

        萧策张口闭口几下，终究是找不到拒绝的话来，默默嗑瓜子。且不论冷明珠目的为何，但她的确是为自己谋划许多，让自己在琼阳院安心修养。

        他正垂头想着，便见眼前伸出来一只手将他下巴抬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冷明珠竟然靠近了些，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会。

        “四殿下年岁几何？”冷明珠问。

        萧策从未和女人如此亲近，又被人掐得紧躲不开，眼下一抹绯红：“二十三。”

        “人倒是老相，”冷明珠松开了手靠回去又问：“可取了字？”

        “太傅替我取了静喧二字。”萧策道。

        冷明珠应了一声，抬手叫着一边候着的一对中年夫妇过来，指着萧策说：“给他画丑点。”

        那对夫妇过来，请着萧策坐到一边，打开了带着的匣子，拿出工具来对着他的脸细细描画。

        萧策一时有点紧张，面上便绷得紧了一些。

        那夫妇中的女人说：“先生只管放松些，不必紧张。”

        萧策还未答话，便听见冷明珠笑了一声。

        “都是从死人堆里逃出来过的，给你画个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萧策问：“是今后每日都要这样画吗？”

        “半月一次便可。”

        冷明珠倒是插了一句：“日常洗漱都不影响？”

        “只要力气小点，是不影响的。”

        冷明珠恩了一声，索性侧着身倚着软枕看萧策脸上变化。

        等一切完成的时候，萧策拿着镜子仔细看了看，眉毛更往下压，本来眼角的一颗红痣如今也看不见了，更增添了一份英武。别的细微之处动了动，一看上去竟然是与之前的样子差别了许多。

        冷明珠看着也挺满意，抬手说了句赏，便让人领着这对夫妇下去了。

        “过几日人来了，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便说这是我祖母给我新找的侍卫。”

        萧策抱着剑点点头。

        “估计他们也没那个胆子问我身边人，倒是一个侍卫护剑护得比我还紧……”冷明珠话说一半，便见萧策将剑又拿得紧了一些，心下不悦随即道，“一把破剑，我琼阳院又不少这一把。”

        萧策顾不得他将墨影说成破剑，只是说：“墨影是师傅赠我的”

        “那你随身带好了。”

        冷明珠冷哼一声，又叫了几个丫头进来，叫她们量好萧策的身围，给他做几套黑色的衣服。

        “倒也不要全黑，就颜色暗点合身点，你们自己看着办。”

        丫头们领命下去了，萧策见人走之后，便问：“敢问郡主，这是要来什么客人？”

        “算不上什么客人，一群打秋风的穷酸货而已，”冷明珠瞥了萧策一眼，笑着问，“好奇啊？”

        萧策点了点头。

        可是冷明珠偏不告诉他，说等着那日到了便清楚了，萧策听她如此说，越觉得冷明珠这个人果然同外面说的一样，难以相处得很。

        又过了五日，萧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一打开门便见纨曲站在自己门口，端着一套鸦青色的衣衫对自己一笑。

        日子一凉下来，冷明珠就开始贪睡，总窝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愿动弹，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床上解决了算了。

        纨曲领着收拾好的萧策进来，发现自家郡主还在床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生先坐一坐。”

        萧策在桌边坐下，看着纨曲走到床边轻声哄着冷明珠起来，心里忍不住想冷明珠这个人娇气，七皇妹也是像她这样大的年纪，但是从未有过哄着起床的经历，哪日要是起得迟了，便会被师傅连人带被子一起扔到屋外去。

        一下又想到了七妹，萧策心里难免又是一痛，一母同胞同样不受宠，也不知这次流落到了哪里。

        冷明珠眼睛还闭着，只是听着纨曲的话抬手穿衣服袖子。

        “萧策呢？”她闭着眼睛问。

        纨曲笑了一声：“在桌边坐着呢。”

        冷明珠闻言一皱眉，睁开眼睛往那边一看，哼了一声：“坐着干什么，给我打水去。”萧策闻言一怔，看着纨曲对自己点点头，便起身去了。

        伺候着冷明珠起身收拾完，琼阳院的前厅已经坐满了人。

        萧策推着冷明珠的轮椅刚刚走到门口，见着对着门坐的两人的脸，脚步便是一顿。

        “停着做什么？”冷明珠不悦地用手上把玩的檀木珠串敲了敲萧策的手，低声道，“又不会吃了你！”

        萧策握紧了推着轮椅的手，压着声音说：“先前郡主可没有说是这样些客人。”

        “少废话，快走！”冷明珠像是发了怒，抽在萧策手上的串子也用了力。

        萧策站在门口也不能退，压下被骗的怒气，推着冷明珠往里面走。

        来的所谓客人，都是那日萧策在那张拜帖上见过的，一个也未曾落下。

        而涿郡太守，便是前日追着萧策最紧的。

        每次萧策前脚刚到一处，他的追兵便赶了过来，逼得萧策四处逃窜。若不是老太妃，自己怕是已经落在他们手里。

        萧策低着头站在冷明珠后面，努力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恐惧和怒火。这在座的每一个人，除开冷明珠，皆是想着抓他萧策的人。

        但是在场却无一人提起萧策的事情，他们所谈不过是关于过两月的会盟大比。

        冷明珠向来是对这么些事没有兴趣，锦屏这里现在重民生轻武力，这些年只剩下点民兵团，连训练都少了。

        如今严嵩登基对他们的怀柔政策，看着这几家的意思，是要趁这机会争一个第一露露脸。

        此时不知藏锋，也不知是故意还是蠢。冷明珠心中一哂，手中檀木串子又转快了几分。

        “这件事我是要同老太太商量一下，”冷明珠喝了口茶，没有一口答应的意思。但她又问了一句，“不过我听说往年各家都要出点彩头，不知道你们几家王爷是什么意思。”

        听着他们报了一大串名字，冷明珠心里止不住的嫌弃，都是些扔在琼阳院连下人也不会看一眼的玩意。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一边垂头握拳站着的萧策一眼，垂着眼睛又思量了一番。

        等着最后一个人说完，冷明珠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众人见她来了意思，便又是一番劝说。

        萧策在一边冷眼看着，忽见冷明珠看了自己一眼，他心下顿时一紧。

        便听到冷明珠清清亮亮的声音道：“琼阳院没有什么好拿出手的，便拿萧策的消息添个彩，诸位觉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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