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光与年之外

水印御景。
  身穿奶牛家居服的狄陌一边用手指梳着头发，一边走出主卧。朦胧的双眼有着不加掩饰的病态和疲惫，像两颗遭人遗弃并尘封已久的红宝石。
  客厅茶几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了一下。
  〔墨颖然〕：？
  狄陌眼神聚焦，梳头发的速度快了几分，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戳了几下。
  〔陌归〕：～
  〔墨颖然〕：。
  反复看了两眼后，狄陌长按手机屏幕，选取这三条只有单个标点符号的聊天记录，点击删除。
  …
  十分钟后，门铃声响。
  一身长颈鹿家居服的木槿笙出现在门外，显然是先上楼换了衣服再下的楼。
  这是要举办动物派对？
  简单描述一下就是，牛奶绒材质的卡通风格长颈鹿家居服，兜帽上诚意满满地设计了眼睛鼻子耳朵甚至还有一对鹿角。属于对小学生来说太幼稚，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的那种类型。
  对大学生来说可能还是太成熟了些，至少得设计成连体款，还要加上尾巴。
  原来木槿笙这套也带尾巴？那没事了。
  “谢谢你能来。”狄陌见长颈鹿…不是，木槿笙手里提着的食材，也就没再客套，“下次有机会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嗯。狄同学，穿得可爱。”木槿笙换鞋，她居然还自带了长颈鹿风格的棉拖鞋。
  严谨，太严谨了。
  “啊，木同学也很可爱。”狄陌挠挠头，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
  顺带一提，狄陌的奶牛居家服也是类似的风格设计，兜帽上的牛耳朵内侧还是夸张的猛男粉。
  好像这类恶意卖萌的产品在成年人中特别吃得开。
  木槿笙快速戴上帽子，轻嗯一声就往厨房里钻。
  从旁经过狄陌的时候，带起一阵熟悉的清甜香风，好像还看到了一只有点泛红晕的粉嫩耳朵。
  刚刚，我应该没说错话吧。琢磨了两秒，狄陌选择也戴上帽子，跟进厨房。
  “我来帮忙。”
  “嗯，谢谢。”
  “明明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于是，一头奶牛和一只长颈鹿，两个草食动物开始料理起鸡汤。
  有点怪，但也还行。
  时代变迁，人们的饮食习惯也随之变化。三十年来方兴未艾的外卖行业因快节奏的生活而蓬勃发展，人们很容易便接受了饭点前半小时点个外卖，再花一刻钟的时间草草解决一顿饭然后继续投入工作。
  之后又出现了预制菜，人们开始觉得等三分钟的微波炉比等三十分钟的外卖更加快捷。
  不是外卖等不起，而是预制菜更有效率。
  父辈那一代追求了一辈子的效率，以至于速通人生的也不在少数，三十年无灾无战的发展，居然还能让国人的平均寿命下降了三岁。
  “原来乌鸡的羽毛真的是白色的。”狄陌不可思议地低语。
  猪肉没少吃，但猪跑他还真没见过。
  “不然，‘乌鸡白凤汤’的命名如何而来呢。”木槿笙轻笑，亲切可爱。
  乌鸡早已在生鲜超市处理完毕，剩下的一小撮白羽更像是满足仪式感的精神追求，虽然对行家里手来说也是足以窥见乌鸡生前健康水平的标尺。
  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打工人依旧追捧方便快捷又价廉物美的预制菜，乡绅土豪讲究土生土长且繁琐低效的原生态。
  狄陌和木槿笙准备做的差不多介于两者之间。
  鸡肉是可以直接下锅的，锅也是可以设置炖汤模式自动调节水温和火候的，连枸杞都是封装在配料袋即开即用的。说是做菜，但人能做的好像只有切个葱姜香菜。
  有仪式感，但不多。
  甚至切个配料也能命令机器人代劳。
  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吧。
  十五分钟后，厨房内已是飘香四溢。
  由于多少参与了一点做汤的过程，狄陌总觉得这锅鸡汤格外的香。
  虽然自己做的只是洗锅然后把鸡肉塞进去再然后加清水，而且水还加多了。
  这种丢人的画面被少女的眼睛全程记录。
  厨艺水平和某个长着人妻脸的村姑打得不分伯仲。
  “木同学，你先去餐桌上等着，我端过来。”
  木槿笙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走出厨房。
  狄陌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两秒半的情绪。
  “啊哈哈哈哈哈，鸡汤来喽——”
  坐在餐桌上的木槿笙猛地一颤，抿着嘴唇，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
  “狄同学，喝汤之前，我建议先测一下体温。”
  “……”
  这小姑娘真就这么爱干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幽默细菌的吗。
  …
  入夜，华灯初上，溢彩流光。
  结束了一顿不太正常的晚餐后，木槿笙没有告辞，而是和狄陌一起来到露台。
  钱江市几十年如一日的晚高峰，堵在沿江公路和跨江大桥上，宛如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灯带，以可以忽略不计的速度缓缓移动。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路上的司机可能在炸毛，而狄陌只觉得，这灯还挺亮。

  “妈妈说，他们小时候看不见银河。”木槿笙抬着头，眸子里反射的是横贯夜空的璀璨光带。
  饶是人间烟火，难掩星辉。
  “那时候的人类还在为了所谓的发展，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地破坏环境。”狄陌只在史料中见过暗无天日的雾霾，很难想象人类历史上真的干过这种蠢事。
  如果说以环境为代价换来的发展是为了幸福，那么破坏环境本身造成的不幸又算什么呢？
  木槿笙看向狄陌，陷入沉默。
  “人性如此，总有人愿意饮鸩止渴，也总有人乐于损公肥私。”
  “狄同学，好像不喜欢…人性？”
  “怎么会呢，人性有善恶之分。有很多人为了崇高的理想奋斗乃至献身，我们今天衣食无虞的生活，就是百年之前国人的伟大梦想。”
  对伟大梦想的追求可以彪炳史册，对一己之私的追求可能遗臭万年。
  “那么对于平凡的追求呢，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不计代价地追求会不会显得很笨？”
  “我不敢说，但我愿意相信，自己的追求，价值是由自己赋予的。”
  少女甜甜一笑，看得少年有些失神。
  “对了狄同学，想好读理科还是读文科了吗？”
  “没想好，你呢？”
  “我有点纠结，喜欢物理也喜欢地理，偏偏只能二选一。”
  “你的喜好还真是特别。”
  “特别吗…你看天上，有些星星可能离我们有着数十亿光年的距离，我们现在看到的有些星星，可能数十亿年前就已经消失。而在约137亿年之前，这一切都还只是一个奇点。”
  百亿年前，我们还在一起。
  “能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给我念百科助眠的回忆呢。不过这和物理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说到奇点，那就不得不说宇宙大爆炸。你认为从那一次爆炸之中诞生了什么呢？”
  “诞生的不就是宇宙么？”
  “那么，何谓宇宙？”
  “呃…一切的物质和能量，空间…和时间？”
  “回答正确。”木槿笙转过身，双手交叉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前倾，可爱地歪着脑袋，“狄陌同学，如果我说，我来自十万年前，十万光年外的世界，你…会怎么想呢？”
  少女的瞳孔中，映照着点点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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