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五月初五这天，公主照例是要进宫赴宴的。

        柏司琛现在早上都不走了，跟着公主这边用完早膳再走。

        而苏婉鸿也并没有让他照丫鬟们那样，把自己吃剩了的赏给他，而是在早膳一端上来的时候，就分一半席给他。

        穗儿看着在侧几上用膳的柏司琛，心里好生醋意。他还真拿自己当客卿啦！但公主现在正抬举他，那，自己肯定也就得高看他一眼了。

        自此，穗儿这才不管人前人后的，都改呼柏司琛为‘柏四爷’了。

        一众丫鬟小厮们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跟着喊‘四爷’。

        穗儿后来又见公主刚起床时脸上一连好几天都压了细纹路，问了柏司琛才晓得缘由。她赶紧给柏司琛又换了两身专门侍寝，啊不，专门守夜穿的衣服，那种上好缎料的。

        公主枕着也舒服些嘛！

        苏婉鸿以往进宫请安，是从来不会拿贵重物品献礼的。她昏君弟弟比她可富有多了！再说，再贵重的好东西给了他，他也不会在意！

        索性不献！

        今日也不例外，她带的就是她府里的厨子们用将离园今春的芍药制作而成的点心，芍药糕。

        爱吃不吃！

        午时二刻，大夏朝的瑾成长公主，卡着饭点迈进了太极殿的西暖阁。

        尔时，宫中的各位娘娘，宫外的命妇官眷们，早都到齐了。

        但却都是三三两两的聊天话家常，并未入席。

        苏婉鸿顶着那道大太监高喊的‘瑾成长公主到——’，提裙款步进了殿内。

        端午节的宫宴分为两场，太极殿的前殿是皇帝和众臣工们一起，倒也不谈国事，吟个诗作个对啥的，卖弄一下各自的文采，也咏赞一番国泰民安，捧一捧皇帝万岁爷的臭脚。

        西暖阁这边则是皇后作东，带领各宫的娘娘们，与众臣工的家眷、内外命妇们一道，话话家常，增进感情。

        以苏婉鸿的身份，这种节日，她是要先去前殿走走过场的。

        虽然她并不喜欢朝臣们那种，一边想在头上插根避雷针，一边还对她的品行歌功颂德的奉承话。

        以及，她昏君弟弟对她表面上表演一套‘姐友弟恭’，扭头就暗戳戳地揶揄她‘朕观阿姐今日面光红润气色不错，想来那柏家四郎伺候的挺称心罢！’

        苏婉鸿很想在他那张俊俏又虚弱的脸上挠两道。

        唉，虽说是仗着年轻，可你就不能节制一些吗？！

        陈皇后听闻‘公主驾到’，竟马上起身离席，降阶来迎。

        这份体面给的，让在场的不少命妇官眷们唏嘘不已！

        只可惜苏婉鸿半点都不稀罕！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今日的体面，可不是在场的谁给的。是来自于她已经宾天的父皇母后的余恩，是对她在朝内大权在握的舅父的忌惮，还有，她亡夫一家的兵权！

        至于眼前的这位皇后……

        如果不是每次见她都是在这种正式场合，她恨不能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骂她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婉鸿自然长得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像一株赵粉牡丹娴立庭前。当然，她自己心里明白，这大概都是死装出来的！

        更当然，别人也许更喜欢说她是一枝妖娆无格的红芍药，徒惹春风。

        但陈皇后呢，却与之截然相反！她就像一朵春睡的海棠、妍丽解语的桃梨，温柔，婉约，娇弱，说话都是轻声轻气的。

        仿佛哪员武将来了冲她吼一嗓子，都能把她吓得七窍流血了。

        基本上是个男人见了，都想力所能及地伸手扶一扶她，保护她。

        或是，占有她！

        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先考元德皇后在世时，因为生产第三胎皇嗣落下了病根，缠绵病榻。她的母家便派遣了一名在民间据说是专擅妇科的女医，来给皇后诊治调养。随女医一同进宫的，还有皇后的庶妹，正在寡居的陈周氏。也就是后来的周贵妃！

        再后来的事情，苏婉鸿就不想回忆了。关于这段，史书曲笔提了一句‘侍后疾，帝幸于小周氏’。

        也因为这一句，民间的话本、传说，可就遍地开花了。

        如果仅仅是她这位抢夺了母后的宠爱而卑鄙上位的庶出姨母，苏婉鸿可能也就只会在心里给她一个人定罪为‘父皇晚年昏聩、母后病体愈重的罪魁祸首’，并不会牵扯到别人。

        但后来，周贵妃痛夭爱子之后，整个人都快疯癫了。她这辈子当不了皇后，死后也不可能被追封成皇后，那，她就要让她的女儿做皇后。

        ‘她大概是在周邸时，被她的姨娘自小便种下了这种‘要飞上枝头扬眉吐气’的祸根吧！’

        舅父曾经如此评价她。

        而她的女儿，便是她与前亡夫北辰府将军的孤女，闺名陈燕莜。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御史台的言官们整整齐齐地在太极殿前跪了三天。

        皇帝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为了他的千古英名，最终向臣工们妥协，另择了一位名门贵女。

        可以配得上东宫太子的名门贵女。

        但是不出月余，该名贵女就在出京拜佛的路上遭遇了歹徒，惨失清白。

        随后太极殿再议、再择，却统统再次又……遭遇不测！

        元宣二十七年，整整一年里，就有七位入选或备选的贵女，出了不同程度的意外。

        有的是客观的飞来横祸，有的则是主观的不检点曝光。

        最后，人们很无奈的相信，大概他们大夏朝的东宫殿下，是位天煞孤星吧！

        后来，‘天煞孤星’的东宫殿下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北辰府将军家的孤女搅和到一块去了。乃至他的皇姐苦口婆心的劝，泪盈于睫的哭，甚至是甩着马鞭都怒抽过了，仍然得到的答案是——

        ‘他想娶她！’

        当时已然寡居的苏婉鸿愤愤不平地去找了陈燕莜。

        给她大摆道理，挑明其中的厉害关系，但人家就像一朵纯白无辜的棉花似的，以不变应万变，只会:哭！

        求长姐饶了她！宽恕她！

        苏婉鸿觉得自己就像个手拿棍棒棒打鸳鸯的恶婆娘，随后也就懒得管了。

        而且，她母后的病已经药石无医了！

        那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大事。东宫大婚，小皇子夭折，元德皇后病薨，周贵妃病薨。

        转过年去，元宣帝，驾崩。

        百姓如丧考妣，新帝戴孝嗣位。

        再后来，……一直到现在，其实在苏婉鸿的心里，对于皇弟她是心有怨怒的。

        你纵然不在乎史官手里的笔杆子，你也该想想母后当年失宠时的痛心吧！

        如果没有母后和舅父护你周全，你何以稳坐东宫？如果周贵妃的儿子长大成人，凭她的恩宠，能容你顺利嗣位？

        如今尚在父皇母后的三年孝内，你为了讨她的欢心，给她正名，开了几回宫宴？若不是自己每回都冷着脸来充当坏人，你是不是还要丝竹管弦莺歌燕舞一番？！

        苏婉鸿没理会陈燕莜的降阶之礼，径直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入座。

        场面一度冷了几分，好在也有些个脂粉场里的女能人，三句话两句话就化解了当时的尴尬。

        苏婉鸿今天一身素白，跪坐下来之后，将两只广袖一板一眼的敛于膝上，腰板挺的笔直。

        其实她也并非是不通人情，只要那两个人不要做的太过分，她是不会说什么的！

        但是别人身上的嘴说她的却有很多。

        比如现在，就有人窃窃私语了。

        “装什么装，早就听闻过，她府中的奴仆出来说，长公主这两年在家中日日排筵赏舞，还酗酒狎色！”

        “何止呢，听说年前她还向陛下讨要了柏四公子去……”

        “住口！别提这个！”

        “好好好，伤心事，不提不提！总之现在也出了驸马的孝中了，我看她也快耐不住寂寞了吧！”

        “唉，再选与不选驸马又有什么区别呢！公主府从来不缺面首。”

        这些人虽然都捏着嗓子低语，听不到她耳朵里，但苏婉鸿看她们的表情眼神，也就能猜个大概了。

        似乎大家都觉得年轻貌美的公主独自孀居，如果不养几个面首，就像守着鱼塘的馋猫不偷两口腥一样。

        怎么可能？！

        而温柔婉约的皇后娘娘，则心地纯良待人宽和，只是，出身低了些。

        苏婉鸿饮啜着甜腻腻的果酒，已经懒得去想为何她的名声会沦落至此了。

        是‘木秀于林被风摧之’，还是被谁恶意中伤抹黑的，管他呢！

        即便失去了双翼的公主，她也不愿意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只是，她偶尔也会物是人非的伤怀一下，她自小生长的皇宫，如今已经换了主人！

        一场宫宴下来，倒也还算是宾主尽欢吧！

        虽然碍于言官们的那张啄木鸟嘴巴，还有那位‘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的尊神，今年的端午节和去年一样，没有了其他的娱乐环节和竞技环节，但能得皇后娘娘的亲自宴请，她们中有些汲汲营营的不得志之流，还是很感恩的。

        陈皇后这招‘收买人心’使的是炉火纯青！

        苏婉鸿与宴期间，只与几位内外命妇，和宫里的老人说了会儿话。一是宫里新添的一些娇媚的新面孔她也不熟悉。二是，恐怕她若与些根基不稳的人表现的近乎些了，反倒是会给人家平添麻烦，宫里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也不落忍。

        有位李太妃李娘娘，是从小看着她和皇帝长大的人，原本是元德皇后的陪嫁丫鬟，后来有过几次侍寝机会，还生育了一位小公主。

        苏婉鸿与她微笑着耳语了许久，瞧着相谈甚欢。

        很多人都晓得这位李娘娘与公主和陛下之间的亲昵关系，也就见怪不怪了。

        随后，宫宴快结束时，瑾成长公主给李太妃以及几位长辈级的命妇拜了别后，便出宫去了。

        自始至终都没给中宫那位一个好脸色！

        没过几日，盛都坊间关于长公主的各种‘德行有亏，惘悖纲常’，又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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