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柏司琛在外面的凉亭中接到穗儿传达给他的差事时，不出意外的愣了一下。

        “绘梅花？”

        这不冬不雪的，绘的哪门子的梅花？！

        “对！是梅花！”穗儿嬉笑着又上前了两步，踮起脚尖来凑近柏四爷的肩膀处，低语了两句:“是公主在做寇丹！这里的小丫头子们不懂事，竟惹公主不高兴！还非说公主看中的梅花花样子是桃花，公主孀居已久，哪能指尖上绘桃花呀！

        四爷，您博学多才的，就去劳动一下让她们长长见识吧！”

        柏司琛:“……”

        合着是让我去给她涂指甲画呀！！

        这要是以前的自己，那直接想也不想，就得横眉冷对了。

        可现在么……

        “姑娘前面带路吧！”

        现在他都已经对于苏婉鸿的各种奇葩要求，习以为常了。

        不就是绘画吗？在哪儿上面画，不是画？！

        “哎！咱这边走，四爷！”穗儿对于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像个家奴’的柏司琛，十分的看好。

        俩人来到筑有汤池的寝宫里时，苏婉鸿正斜在美人榻上，让小丫鬟拆染色的指甲套。

        那小丫鬟一个一个地给她拆下来，又端了一只骨瓷小盂来，里面盛有用蜂蜜和牛奶调配的滋润汤，还飘着几朵花瓣应景。

        苏婉鸿慵懒地半卧起来，将一双葇夷玉手伸进骨瓷小盂中，抬起头正看见穗儿领着那身着白袍的纤雅身影往这来。

        唉，有些人怎么那么喜欢穿白色呢！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纱裙，啧，自己只有在内室休息时才会穿白色。可能是长公主身份的缘故吧，底下人给她缝制的或宫装或常服，大多都是正红色的。前三年的驸马孝中，也以浅红淡粉色系为多。

        柏司琛来到美人榻下的台阶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见过殿下！”

        小丫鬟下意识地就微微侧头瞟了他一眼，她是想看看，这谁？？怎么在公主千岁跟前行礼行的如此随意！

        然后接着便是无比惊讶的瞳孔圆瞪了一下子，心脏跟着‘噗通’一声，唏嘘不已！

        这人长得真好看！

        出现在这温泉汤池边上，像个下到凡界来的天上神仙。

        苏婉鸿看着小丫鬟那悄摸摸的小动作，也没作理会。自己当年少女怀/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这个狗男人，不也脸红心跳的过吗！遑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奴生小丫鬟呢！

        只可惜，谁知道人家是个广播善缘的情种欸！

        “四爷过来瞧瞧，这几个花样子是梅花还是桃花呀？本宫眼神不好，竟分不出来！”

        小丫鬟在下面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侍立一旁的穗儿，眼神上瞥的冷笑。回去了可得给管家爷说说，找两个靠谱的规矩嬷嬷来，先教教这些别苑里的奴仆们。主子轻易不来，他们拿着主子的月钱，光知道玩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柏司琛一个大男人家，是不愿意介入到这些闺惟琐事中牵扯太多的。他现在没有太多的同情心，但也不会趋炎附势地去踩一脚谁。

        接过上面递下来的花样子图册，柏司琛翻了两页，挑眉道:“回殿下，有梅花，也有桃花，还有两朵樱花的样子。”

        苏婉鸿:“……”

        小丫鬟:“……”

        旁边的穗儿干瞪着俩眼睛出气儿，一动不动，憋笑憋得内伤！

        她怎么能忘了，柏四爷，刚正不阿哪！比她老家县太爷头顶上的‘明镜高悬’还公正呢！

        苏婉鸿也笑了，眼神沉沉地看着他:“何以见得？！”

        柏司琛迎着她的眼睛，毫无躲闪:“首先，看花瓣。梅花的花瓣圆且丰润，而桃花的花瓣椭圆，且瓣尾处是尖的，樱花则花序成伞，瓣尾处有一缺口。再者，是看大小，桃花花盏约有盅大，而梅花则要小两圈。

        不知殿下当时是看的哪一朵呢？！”

        这个球，又被踢回了苏婉鸿的脚下。

        小丫鬟心里这才开始有点紧张了！

        公主殿下示意柏司琛近前一点。

        要是其他的奴仆，肯定就是直接膝行往前挪了，毕竟能得公主首肯，近前侍候，那也是荣宠嘛！

        可柏司琛不行呀，他得先起来，再往前走两步，上台阶，然后再跪下来。

        苏婉鸿盯着这个‘自尊心还在负隅顽抗’的臭男人，心里已经十拿九稳的摇旗胜利了。

        也就不在乎他这一时半会儿的矫情了。

        “就是这个，还有这个！”耍赖皮的公主殿下早就忘了自己当时问得是哪个花样子了，便循着柏司琛的分析方法，照着两朵梅花上，指了指。

        柏司琛抬眸看了她一眼，颇有点想和她‘官官相护’的意思，说道:“这是梅花。”

        小丫鬟在下面快哭了。

        她就算是再不懂规矩，也绝对不敢说‘我看看，这是当初指的那两朵吗？’

        这位是公主殿下呀，又不是与她一起上值的其他丫鬟。

        “公主饶命！奴婢错了！奴婢该死！公主饶命！”小丫鬟急得直磕头。

        苏婉鸿不经意地和近在咫尺的柏司琛对视了一眼。

        俩人都笑了！

        “好了，本宫要你的小命作甚？下去领赏吧！”

        看完热闹的穗儿忙走过来，笑着拽起小丫鬟，下去了。

        小丫鬟到了门口捧着一吊银钱，还没闷回过味儿来呢！传闻中苛责下人、动不动就要人命的公主殿下……竟然……赏了她！

        刚不是说，看错花样子的是她吗？！

        咦！这传闻不准呀！这就回去跟其他人显摆显摆去，她们都不敢来伺候公主殿下，看了吧看了吧，还是自己最厉害！

        这边，柏司琛把之前小丫鬟摆好的颜料和朱砂笔往近前挪了挪，并且用笔尖轻轻地蘸了蘸那颜料，将红墨梳理匀称。

        他右手横笔待用，左手便朝苏婉鸿伸了过去。

        这回是一点儿也没矫情！

        苏婉鸿盯着这只朝自己递过来的手，素白纤长，指节分明，明明是一只提笔写字的书生般的手，掌心里却又深深的镌刻着属于武将的茧子，秀气中凭添力量。

        苏婉鸿一时恍惚！

        她都快忘了，被这样的一只手握住，是什么样的感觉。

        公主殿下缓缓地将玉手送了过去。

        送到了他手里。

        直到两人的指尖轻柔地触碰到一起时，空气犹如氤氲着潮湿的心情一下子就停滞了，整个汤池的温泉也都快煮沸了！

        前世今生，大梦初醒一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抬眸，让四目相接。

        如果有些话，不能说，不可说，不知该不该说！那就只能用眼神交流了！

        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错乱了！苏婉鸿盯着这双现今已布满血丝的凤眸，悲从中来。

        …………可惜一切，已成定局！

        柏司琛微微闭了闭眼，咽下一口毫无来由的不甘之气，将那只葇夷玉手虚握着托在了掌心。

        “拇指指甲稍宽一点儿，殿下想画几朵？！”

        苏婉鸿也微一侧脸，敛去刚刚那一刹的情怯和失态，故作沉声道:“两朵吧！其他三指各一朵，尾指留白。”

        “好！”

        柏司琛执笔而作。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尽量地让刚才不小心红了的脸庞，褪一褪色。也让心口处那‘轰’一下子燃起来的心火，灭一灭！

        柏司琛行笔很快，利落干净，点点顿顿之间，几朵俏丽的红梅便落在了他手中的指尖上。

        苏婉鸿暗嘘:君子六艺，果然俱是有所涉猎。

        不一会儿，一只手上的蔻丹，已然完成！

        柏司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至心灵’，还极为顺手地给她轻轻吹了吹墨迹。

        苏婉鸿:“……”

        这男人最近是吃了什么‘开智’的药啦？！这奉承侍候人的心思，跟‘芝麻开花’似的，‘噌噌’长高啊！

        殊不知，下面男人背上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待到红色颜料吹得半干，柏司琛才抬起头来，再次与苏婉鸿对视，“那只手也画梅花吗？殿下！”

        苏婉鸿:“嗯！”

        然后非常配合地把另一只手又交了过去。

        半晌后，她才从人家的发顶上回过神来:诶？他刚问的是什么？

        “！”

        苏婉鸿平生第二次，特别想给‘为情所困’的自己，一巴掌！

        别问第一次是为谁！

        公主殿下出气似的，疯狂吹着另外那五指上已经竣工到半干状态的蔻丹。

        “呼，呼，呼——”

        柏司琛听着这赌气似的动静，直想笑！

        “你要是敢笑出来，罚你三天不许吃饭！”苏婉鸿气道。

        柏司琛笑不是哭不是，极为尴尬地摇了摇头，继续丹青。

        苏婉鸿看着他那个认真的样子，给他‘画了个大饼’:“好好绘，绘好了赏你份大礼！”

        柏司琛却真得以为是个‘大饼’，随口谢道:“拜谢殿下！”

        苏婉鸿洋洋得意。

        她就要等着看看，这个清高自傲的男人是怎么膝行到自己面前，叩头谢恩的！

        说不好还会感激涕零！

        末了，十个指头的蔻丹都绘完了，柏司琛还往前推了推一木盘的金银护甲套。

        苏婉鸿摆手拒绝了。她指甲没那么长，戴上那些镂空镌花的长长护甲套，怪不舒服的。

        “殿下还有何吩咐吗？”柏司琛垂首跪坐在那里，案几上那些用剩的笔墨颜料，是不归他收拾清理的。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做完了公主吩咐的差事，他就该回去了。

        苏婉鸿眉心一挑，美目里溢出一片流光。她任性地把两只手伸到了他面前，道:“还没全干呢？！”

        就是要赶在他的‘知恩图报’之前，再激一激他！

        柏司琛果然有些不耐了。

        甚至于在心里都会隐隐觉得，苏婉鸿借这些小事故意为之，是不是想折辱他？

        难道四年前的事儿，她一想起来还会耿耿于怀？

        可自己却一门心思地……，还想着为她好！

        “呼！呼！呼！”柏司琛简直吹出了口含利刃，想要给人家断指的气势。

        苏婉鸿赶紧地收回了双手。还拿美目剜了他一眼，自己这十根手指保养的嫩嫩白白，剥葱一般，这厮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柏司琛得逞的一扬眉！

        “下去吧！”苏婉鸿佯装生气地把脸转去了一旁，“跟着穗儿去隔壁的暖阁里瞧瞧我赏你的‘大礼’！”

        你个没良心的！

        一无所知的柏司琛，见苏婉鸿今天算是‘玩累了’的样子，也就不再打扰她的休息了，自行叩头退出去了。

        苏婉鸿窝在美人榻上，又往下沉了沉身子，瞧着自己尖尖十指上的一朵一朵俏丽落梅，闻了闻，淡淡幽香。

        她打算伴着这丝丝缕缕的暗香，听一场悲欢离合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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