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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老旧的红砖楼里没装电梯,任之初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爬着楼梯。楼道里很昏暗,有好几次他险些摔倒,多亏霍思远在一旁扶住他。

        郑彩桥开门的时候,看到任之初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赶忙上前扶住他,满心关切地问道:“小任,你腿怎么了啊?快进屋来坐着……”

        任之初好不容易挪到沙发那边,坐下来的一刻,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霍思远将他安顿好,就自顾自地下楼等着去了。

        “阿姨,最近这几天,金钰回来过吗?”任之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郑彩桥。

        郑彩桥点点头,原原本本地回答说:“昨天刚回来过一趟,说是要出趟远门。但是她没告诉我具体是去什么地方,只说这次可能要忙个一年半载的。”

        任之初想了一下,又问:“那她有没有说过,这段时间怎么联系家里?”

        “哦对,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郑彩桥回到卧室拿了一张小卡片,递到任之初面前,“这是她新换的电话号码,你也留一个吧。”

        任之初将那张卡片攥在手心里,像是濒临绝境的人拼死地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郑彩桥叹了口气,对他说道:“金钰跟我说,你们两个结束了。我问她原因,可是她什么都不跟我说。小任啊,你能不能跟阿姨说句实话,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任之初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没有言语。

        有些真相,连金钰都承受不起,他又怎么能让郑彩桥知道?

        “阿姨,我和金钰之间有些误会,也许将来某天我们能把事情说开,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她。”他诚恳地说,“不管结果怎样,都希望您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她,而且也一直在努力保护她。”

        “我都明白,你是个挺不错的孩子,阿姨不会看错的。”郑彩桥顿了顿,又对他说,“金钰不在沽川这段日子,你有空就自己过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阿姨,我……”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好意。

        可他话还没说完,郑彩桥就将他打断,继而说道:“好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没有人会怪你的。我去叫刚才那个小伙子上来,你这样子还是赶紧回到医院去养着,阿姨抽空就去医院看你。”

        任之初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还能怎样,于是也就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从郑彩桥家离开之后,任之初回到车里,神色严肃地问霍思远:“如果我拜托你帮我照顾她,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霍思远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干脆地回答说:“不可能,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算我求你……”

        “求我?那是你的女人,你自己不去付出不去照顾,还有闲情逸致求我?!”霍思远素来淡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意,“金钰爱的是你,幸福也好,痛苦也罢,那都是因为你。任之初,我一直敬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别让我瞧不起你。有些责任属于你的,你推不掉!”

        任之初不再与他对视,默默移开视线望着窗外,放任千般感慨在心中奔腾不息。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思远已经没有余力帮他更多。能不能真正清醒过来,能不能走过这段困顿的岁月,说到底,也只能看他自己如何抉择了……

        金钰孤身一人来到北京,租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地下室,找一份企划宣传员的工作,就这么开始了背井离乡的北漂生活。

        一切安顿下来之后,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经过一番拐弯抹角的试探,她才知道任之初去找过郑彩桥。有那么一瞬间,她分明能感觉到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那是再多的疲倦都无法掩盖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信仰坍塌了,爱情迷失在过往的仇恨里。

        郑彩桥还在话筒那边叮嘱个不停,然而金钰却像个逃兵似的,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就挂断了电话。她将脸颊埋在双手之间,除了安安静静等待心痛过去以外,似乎别无他法。

        过了不知多久,她又给乔幸打了个电话。

        乔幸那边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于是接起电话客客气气的说:“喂,您好?”

        金钰犹疑片刻,开口说道:“……乔幸,是我。”

        “芋头?”乔幸显然有些吃惊,“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换成北京的号码了……”

        “就是我换了工作,以后就不在沽川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是还有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隔着遥远的无线信号传到了乔幸的耳朵里。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和任之初……分手了。”

        雷厉风行的乔幸下意识地问道:“你的错还是他的错?”

        “感情上的事,哪有绝对的谁对谁错呢……”金钰闭上眼睛,不愿意继续回忆那些令她心碎的事情,只是低声说,“总之,就是不适合在一起了。”

        乔幸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说:“既然这样,那就别管什么任不任之初的了。你照顾好自己,等着姐周末过去请你吃饭!”

        “好。”金钰勉强笑了笑,又打听了一下乔幸的近况,这才结束了通话。

        收线的一瞬间,金钰忽然感觉到一种空茫的孤独。

        也许从此往后,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信仰。她不愿再把心灵倚靠在别人身上,更不能接受将来某一天,再次面对那种全盘坍塌的绝望和无助。

        如果说,没有不经历痛苦就能成长的好事,那么此时,金钰觉得这种痛苦就是她人生中不得不走的成长桥梁。或许,坚强地走过这段苍茫的岁月,她就能明白什么是从容和安宁。

        金钰常常觉得,北京就是一座打了鸡血的城市。

        她工作的那家新公司其实在市场上还没有什么影响力,顶多也就是个稍有起色的创业公司。

        金钰的顶头上司是北京当地人,脾气有点急躁,时不时就用他那纯正的京腔数落手底下的员工办事不利。

        起初她觉得上班简直度日如年,不过后来和大家慢慢熟悉起来,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还算友善。

        公司的大老板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每次开会都说大家跟着他打拼不容易,公司业绩但凡有点提高,他都会主动给每个员工涨工资。

        这么一来二去,金钰也就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安定了下来。

        她虽然算不上高薪一族,但也不至于月光。除了应对每个月吃喝玩乐的开销,给郑彩桥转一些生活费,她甚至还能存点钱,考虑什么时候把地下室换成明亮朝南的大开间。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了三年,她很少回去沽川,即便偶尔回去也只是去看看郑彩桥,隔天便以“没有更多的假期”为由,匆匆回到北京。

        她没有再联系任之初,而他也从来不曾打过电话给她。金钰知道,郑彩桥已经把她的新手机号给了任之初,于是她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这就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转眼到了中秋,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她却被老板指名道姓地留在了公司,开启中秋连续三天加班模式。

        就在她忙得焦头烂额时,郑彩桥打来电话。

        “妈,中秋快乐!”她歪着脑袋夹住电话,解放双手继续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个不停,“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刚才任之初带着月饼过来看我了。”

        听到“任之初”这三个字,金钰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夹在耳边的听筒差点掉到桌子上。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

        然而此刻,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有些故事就像是封存在贝壳里的珍珠,即便它是痛苦的代名词,也无法被岁月轻易更改或是消磨。

        她才知道,原来几年过去,她的情绪还是会被他轻易打扰。

        金钰放下手里的工作,握着电话深呼吸了几次,等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才对郑彩桥说:“我知道了,等我什么时候回沽川了再当面谢谢他。”

        “他今天晚上的飞机,去马来西亚出差,大概傍晚六点多从北京转机。”郑彩桥试探着问,“你要不要替我谢谢他,请人家吃顿饭?”

        金钰一秒都没犹豫,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

        “妈,我这几天加班,事情非常多,今天晚上安排了好几个会议,根本走不开。”

        “……这样啊,那你看着安排吧,有空再给家里打电话。”郑彩桥也没多说什么,她知道,金钰有自己的主意,强扭的瓜也不甜。

        挂了电话,金钰怔怔地盯着电脑屏幕上尚未完成的企划案,却再也无心工作了。

        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浏览器,搜索今天晚上所有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的航班。d7317,北京飞往吉隆坡,任之初搭乘的应该就是这个航班。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航班号发呆时,金钰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一样,懊恼地揉揉头发,赶忙关掉了网页。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自拔的感觉,仿佛不论她如何努力,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都说情深不寿,可是他们曾经爱得那么深切,为何过了这么久,这种感情还是那么固执地钉在她的心里,痛苦却又不舍得拔去。

        金钰想起很多年前,她在烂尾楼里第一次见到模样落拓的他,以为他不过是个街头混混;再后来,父亲过世,她在他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一点可以信赖的微弱光芒,就这么坚持着走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终于走到他身边。

        再后来呢?她不愿意继续回忆。

        这几年她独自在北京打拼,其实也曾无数次想起他,想起那些回不去的往事。有些时候,她会觉得如果真的有机会,自己说不定可以重新面对任之初。

        任老爷子这辈子犯过很多错,伤害过很多人。她是受害者,而任之初又何尝不是?他因为自己的父亲,让最疼爱的妹妹抱憾而终;也因为自己的父亲,失去了最亲密的爱人……

        想到这里,金钰忽然觉得没办法再恨他。

        心脏隐隐作痛,时隔多年的心疼感觉似乎又要将她淹没。金钰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赶忙收回越飘越远的思绪,埋头继续和企划案死磕。

        次日早上七点半,她被生物钟准时闹醒,像往常一样一边去卫生间洗漱,一边拿着手机刷微博,看看当天有什么搞笑段子或者新鲜事。

        然而,今天的微博却被一个大事件刷屏了——马航d7317航班失联,目前尚未查明飞机坠落地点……

        看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一种巨大的惊慌忽然笼罩在她的心头!这种空前的恐惧像是海啸一般席卷而来,令金钰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她甚至连脸都顾不上洗,随手翻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一路堵车,金钰一言不发地坐在出租车里,脸色惨白,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司机师傅也听说了早上的特大新闻,又见她是去机场的,忍不住同情地对她说:“哎,小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

        金钰死死地攥着手机,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

        难过?当一个人的灵魂都被掏空了,她哪里还会知道什么是难过!她忽然就觉得如果任之初真的随着那趟航班一起消失了,那么,她存在与否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原来江湖陌路这么久,他仍然是她的信仰,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

        这个上午,首都国际机场挤满了心碎的人们,而金钰也是其中之一。

        当她赶到的时候,遇难者家属已经将机场服务台围得水泄不通,她努力往里挤,却还是被重重人群阻隔在很远之外。

        她听不清工作人员是怎么解释的,只隐约听他们说正在调查,一定会给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

        “我们不想要什么交代!我们只要自己的家人平安回来……”也不知道是谁哽咽着喊了这么一句,一时间,全场骚动。

        金钰本来只是不知所措,然而听到这话之后,忽然感受到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她木然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没错,她想不要什么交代,也愿意放下曾经的仇恨和冷漠,她只想要任之初能够平安回来!

        可是,事到如今,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金钰,你怎么在这?”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这是……任之初?!

        金钰愣了半晌没敢转身,她不确定这到底是真的,抑或只是她的错觉。

        “……金钰?”任之初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走到她的身旁,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傻傻地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庞,终于明白那不是错觉,任之初真的就站在她的身边,用她熟悉的温柔眼神看着她!

        失而复得的狂喜掠过心头,她再也不愿记恨什么,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金钰转身面对他,倾身上前,紧紧、紧紧地拥抱住他,任凭眼泪濡湿他的胸口。

        不知就这样哭了多久,她终于稍稍平复了情绪。

        “任之初,还好你没有事……”

        “刚巧临时有事,误了那趟航班……”堪堪与死神擦身而过,他也颇为感慨,“可是直到刚刚为止,我都不觉得死亡有什么不好,我以为再也没机会拥抱你。”

        “我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她蓦地打断他那不吉利的话,抬头凝望他的眼眸,哽咽却坚定地说,“任之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如果你还爱我,我们就……就一起爱着;如果我……还是恨你,我们就一起……一起恨着!”

        任之初一瞬不瞬地凝视她很久,却什么都没说。当爱情走过生死之门,一切言语都成了多余。

        四周仍有人在哭,他和她成了最格格不入的幸福之人。

        不顾人来人往,他用尽全力拥抱着她,而她小心翼翼地听着他的心跳声,终于听懂了什么是爱,什么是信仰,什么是他和她拼尽全力去追寻的漫漫余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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