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半笑声

直到太阳下山，梁见义一直呆呆地坐在花妮儿的坟前，一动不动，梁见礼一直在地边默默守护着自己的兄弟。

        突然，梁见义站起了身，仰头骂道：“老天爷，你咋这么狠，这么不公道。花妮儿可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她做错啥了？”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梁见礼慌忙把兄弟扶起，按胸口掐人中也没能救醒。只得把他抱上板车，一口气拉到了胡二爷家。

        胡四凤忙活半天，才对梁见礼说：“没事，二小子这是伤心过度，睡一觉就好。没啥其他毛病，不用慌。”

        在将兄弟抱到床上后，安慰了秀荣几句，梁见礼才去堂屋吃饭。

        “埋哪了？听说你们出了村西，咋没去北边乱葬岗呢？”梁宋氏看到大儿子回来，忙不迭问。

        梁见礼边吃着饼子边说：“老二新开的棒子地里。”

        “就他比旁人能，净干新鲜事儿，也不怕人笑话……他咋没来吃饭？”抱怨了二儿子几句，梁宋氏才想起询问。

        “晕倒了，躺床上睡着呢。”

        破天荒，老太太又踏足了西屋。她端来一碗温热的稀饭，叫了两声“二子”但没得到应答之后，将碗放在床边，没再多说一句话，径直回了堂屋。

        陈秀荣轻声呼叫丈夫半天，也没把他唤醒。她掰开了他的嘴，灌上的两勺米汤也悉数流出。

        不知为何，二丫头从下午一直哭闹到晚上，陈秀荣怎么哄也无济于事，喂奶她也不吃。眼见梁见义现在又是这样，她终于绷不住，眼泪止不住地又流了下来。

        ……

        第二天一早，梁见义终于醒了过来。但他两眼呆滞，秀荣叫他也没反应。连二丫头哭闹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就呆呆地靠在墙上看着门后，眼睛也没眨一下。

        上午屋里来了几拨人，无不安慰了秀荣几句后，摇着头叹气离开。

        ……

        村子里上午就传开了：二憨疯了。他终于配得上这个外号了。

        午饭过后，无聊的众人聚集在一块，开始议论起梁家的遭遇。

        “可惜了花妮儿，多好的丫头……梁家这是造得啥孽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感叹道。

        “可不是，多招人稀罕的丫头，天天从这跑来跑去，还不忘招呼人，嘴多甜……”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摇着头说道。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反而去了，真是好人不长命，王八活万年。”一位少妇看着梁家大门，恶狠狠地骂道。

        “胜利媳妇儿，你这是在骂支福媳妇儿吧？呵呵，你们姊妹俩呀。”一位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妇人问道：“去年你们俩不还闹别扭了不是。”

        梁家辈分比较低，二十岁左右的胜利媳妇儿叫梁宋氏才叫嫂子。

        “哎呦，五奶奶，我可没说啊。你老人家可别瞎猜，这让二憨听到了，又得找我家那口子打仗呢。”胜利媳妇儿笑着说：“你看我这脑子，竟然忘了。二憨这不疯了吗，哪还能打仗啊。”

        众人听后无不笑了起来，胜利媳妇儿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接着说道：“都说疯病是老辈传下来的，咋没听说他家有谁疯了的？二憨的娘不会是……”

        五奶奶连忙打断她：“去去去，你这孩子，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啥瞎话都说……他家咋没有犯疯病的，支福他娘就疯疯癫癫的。你以为他家老三是咋死得？摔得，支福娘抱着孙子发病了，把孩子扔了摔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不能有假。”

        胜利媳妇儿年轻，嫁过来没几年，哪知道梁见义还有一个夭折的兄弟，不禁又打趣道：“真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挺能下崽儿。”她甚是得意，感觉把去年遭受梁宋氏的气都找补了回来。

        人群继续热烈地讨论着。

        ……

        万幸，梁见义在傍晚恢复了神志。他拿过晚饭跟秀荣在西屋吃着，一顿吃了四个饼子，把一天的亏空全补了回来。秀荣看到，才把一整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秀荣，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花妮儿。”梁见义满脸憔悴，一天的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盯着门后继续说道：“我早该听你的劝，不该把那些破玩意儿放在门后，不然花妮儿她也……这几天我也不知道犯了啥病，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秀荣，我……”他哽咽了，流干了泪的眼睛重新又湿润了起来。

        陈秀荣抓起他的手放在胸前，安慰道：“别说了，这都是命。别想这事儿了，日子还长着呢，这个教训默默记下就是。二丫头还小，我们要把她抚养成人。她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念念，梁念念。”

        “念念，念念。”梁见义望着二女儿喃喃念叨了几声，看向门后说道：“花妮儿，妹妹叫念念……想爹娘了就来爹娘梦里逛逛，爹娘也想你。”然后露出了惨淡的微笑。

        非常巧合的是，在梁见义说完话后不久，念念停止哭闹安静了下来。陈秀荣趁机喂饱了奶，不一会，念念熟熟睡着了。

        入夜，整个村子终于安静下来，仅仅不时传出几声狗叫，响起一阵蛙鸣。

        疲惫的梁见义转身朝里，想必已经睡着了，他这两天经历了太多打击，早已濒临崩溃。陈秀荣吹熄了灯，呆呆地看着窗子，月光照在窗纸上，冷艳而凄凉。

        她终于还是又哭了。她哪里能够真的像这两天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

        她这些年在梁家受到了太多委屈，遭了太多白眼，是花妮儿给了她希望，让她能够沉浸在这个小家庭中，享受人世的温暖。不然，她只怕早就已经寻了短见了，陈家的女子哪能这么卑微呢。

        但是花妮儿的离去把她的心掏空了，希望的破灭使她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死，想到了彻底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但丈夫的崩溃和念念的哭声又让她醒悟过来。

        对呢，她还有丈夫，还有念念。丈夫对她疼爱万分，是她的精神靠山。念念还小，需要她的哺乳，是她的希望，她不能倒下。

        陈秀荣瘦弱的身体里住着一颗强大的心脏，她准备把悲伤埋藏在心底，她要撑起这个家，见义已经经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了，此刻她应该成为他的靠山。

        好在，一切努力没有白费，梁见义终于恢复了，虽然还是很虚弱，如暴风雨中的小草，但已经经历过了大风，明天就能享受太阳的洗礼了。

        直到现在，陈秀荣才又恢复到了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人，才敢把心底无时无刻都蠢蠢欲动的悲伤重新拾起。此刻，对花妮儿的思念如火山一样彻底迸发。

        她的心，疼死了。

        “哈哈哈，娘，你别挠我了，我保证不调皮了。”一阵笑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把陈秀荣的思绪从对女儿的思念中拉回。

        东西屋之间只隔着一片院落，没有遮挡，这声音在安静的夜可以传出很远，清晰地传到秀荣的耳中。

        这是贤安的声音，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臭小子，还敢不敢了？”李氏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满是得意，像打了胜仗一样开心。

        “不敢了不敢了，哈哈哈，娘，我不敢了。你快别挠我了，再挠我我就叫奶奶来，她最疼我了，说谁欺负我就告诉她，她来收拾。”梁贤安拗不过李氏，只好把梁宋氏搬了出来。

        “谁来也不好使，我说怎么你哥的碗找不到了，原来让你藏在这了。这可是你姑娘买给你们俩避灾的，我说让你别拿出来，你非拿着给花妮儿显摆。怎么样，摔了吧？你不还有一个么，还想拿你哥的凑一对儿。快拿过来，不然明天把你扔到西山坡陪花妮儿。”李氏口无遮拦，每个字都如尖刀深深插入秀荣的心。

        “不敢了，娘，给你，哈哈哈，我不敢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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