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宋家院中。

        沈婉送了些新做的纸过来，宋宁展开一张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还是婉儿你制的纸最好，薄而不透，细而不晕。”宋宁称赞道。

        “你喜欢就好，”沈婉笑了笑，“最近书温得怎么样了？”

        “嗯，还不错。最近陈山长也把我的课减少了，从书院回来我就可以一边温书一边照顾我娘了。”

        “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还有四个月，你这么用功这次一定能通过院试的。”

        “我也希望如此。”

        二人正说着，忽然从天而降一物，一下子就将宋宁手中的纸砸了个洞，低头一看，是一颗小石子。

        “谁？是谁干的？”宋宁四下看看了，都没看到任何人影。谁知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蔑地笑声，“书生，在这呢！”

        宋宁循声望去，便看见旁边黎瑶家的墙上坐着几个少年，正嬉笑着看着自己。

        “江雨？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江雨将胳膊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手中还颠着一颗石子，“我问你，黎瑶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是救你和沈婉才被官府通缉的，你说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宋宁垂了垂眸，“她走的时候没有和我说，我这几日也都在找她。”

        “那你没找到还不接着去找？还有时间在这和姑娘卿卿我我。”江雨说着，鄙夷地望了两人一眼。

        宋宁想要出言反驳，但又自知理亏，只得咬紧牙强忍着怒意。

        沈婉注意到身旁之人紧绷的下颌，也微微有些不悦，抬头望向墙上的几人道：“江雨，请你说话自重。黎瑶是救了我们我们很感谢她，但这几天我们也一直在不停地找她，我和宋宁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没事。”

        “话说得真好听，这几天你还继续卖你的纸，他还继续教他的书，你们什么时候去找了？是梦里去找的吗？”

        “你——”

        江雨不理会气愤的沈婉，视线又转向了一旁的宋宁：“喂，书生，你要还是个男人的话最好赶紧给我找到黎瑶，要是再找不到我就把你丢到衙门拿你去换她！”话毕，嗤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轻松跃进黎瑶家的院子。

        其余的几个少年也都纷纷做了个鬼脸，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跳了下去。

        “大哥，你真的要把宋宁绑了送官啊？”

        “你傻啊！”江雨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吓吓他，再说黎瑶救了他我能再把他送进去吗？”

        “也对。”小少年挠了挠头。

        “黎大姐也真是不值，为了这两个没良心的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雨哥，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找到黎瑶再说。钱县令那个老王八蛋是铁了心地不会放过她了。等找到她我就带着她远走高飞，让老王八蛋的人再也找不到我们。”

        “啊？大哥！你要和黎大姐私奔啊？！”

        “对啊！大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江雨白了一眼，“等我和黎瑶安了家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就把你们接去一起住。”

        “好！大哥！”

        “我们等着你！小雨哥！”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江雨叉着腰，脑海里想到和以后的日子，不由嘿嘿傻乐起来。

        ······

        宋宁低垂着头，双拳紧紧地攥着。沈婉看着她的样子，心疼地抚上了他的手臂：“你别担心，要是他们几个敢胡来我就去报官。那几个人向来手脚不干净，官府早就想拿他们了。”

        宋宁缓缓摇了摇头，“他们说的对，是我没有尽心去找小黎，我这就去找。”

        “哎，宋宁！”沈婉赶忙伸手拦住，“你去哪儿找啊？镇子上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说不定小黎早就去了别处了。而且你娘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能去哪儿？”

        宋宁听到这话瞬间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下卧房的窗户，脸上写满了纠结。

        沈婉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回去照顾你娘，我再去找找。”

        宋宁面露愧疚，想了想只得同意：“真是辛苦你了。”

        黎瑶摇了摇头：“那我走了。”

        宋宁目送她离去，站在院中久久才回房中。

        ······

        城郊，古宅。

        少了青影的餐桌更是冷清，冷厌向来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铁则，所以桌上只有偶尔碗筷相触发出来的声音。

        夹起面前的笋片放入口中，果然是鲜脆爽口，让人唇齿生香。正吃着，旁边的女子忽然放下筷子，然后捧着下巴叹了口气。

        “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随便叹气。”冷厌目不斜视道。

        黎瑶听到这话，又长叹了口气：“唉~好无聊，青影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要说话等吃完饭再说。”冷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黎瑶无奈瞥了他一眼：“冷公子，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

        “切，也就比我大五岁，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黎瑶说着交叉着胳膊趴在了桌子上，“你每天不说话，都不觉得憋得慌吗？”

        “不觉得。”

        “那从前也都是只有你和青影一起生活的吗？”

        冷厌没有回答，黎瑶默认他默认了，摇了摇头：“那他更厉害，和你这样的闷葫芦生活了这么久还没憋疯。”

        话音刚落，就收到了冷厌投过来的“和善”眼神，顿觉背后一凉，讪笑着坐直了身子端起了碗，“我开玩笑的，吃饭，冷公子你多吃点。”

        冷厌收回目光，黎瑶悄悄地吐了口气······

        ······

        午饭后冷厌便回房休息了，黎瑶躺了一会儿，实在是睡不着，便起了床换了身方便干活的衣服。

        在宅子里转了一圈还真找到了斧子、锯子之类的工具，然后拿着工具向放着竹子的院中走去。

        冷厌本来睡眠就浅，正眠时隐约听到一阵响动。想着可能是黎瑶在折腾什么东西，也就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刚准备继续睡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冷公子？你睡了吗？”

        冷厌没有理会。

        “冷公子？你睡着了吗？”女子锲而不舍。

        冷厌毫无反应。

        “冷公子？你真的睡着了吗？”

        冷厌咬了咬牙，唰地一下睁开眼睛，但依旧还是背对着外面说道：“什么事？”

        “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笔，可以吗？”

        冷厌想着或许她是要练字，便没有拒绝，“可以。”

        “谢谢啊！”黎瑶说着，便乐呵呵地走了。

        外面静了会儿，冷厌意识渐渐涣散，困意又缓缓袭来。刚要睡着，谁知外面又传来了响动。

        冷厌胸口起伏着，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就这么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响动不仅没停，声音还越来越繁杂。有哐当哐当的，有砰砰砰的，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

        冷厌只觉得额上的青筋又跳了跳，那声音越想忽略，越是在耳边萦绕，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透过半掩的窗户，一眼就看到院中的那抹身影。

        只见黎瑶压着一根被砍断的竹子，然后拿起毛笔在上面做了个记号。一连把几根竹子都做上了记号后便随手将笔扔在旁边，接着捞过旁边的刀开始挖竹子。

        竹子中间被三两下挖去，剩下几根也如法炮制。待弄完后，站起身来一手撑着腰一手用力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长出了几口气后，便过去看旁边小炉上的火势。觉得差不多了，又回身去把几根竹子抱来。

        可谁知一次性抱得太多，刚站起身来怀中的竹子便向一侧滑落。黎瑶赶忙伸手去捞，却一个不小心手指滑过挖空的地方，然后倒吸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几根竹子哗啦啦地全都落了地，有两根还顺着滚出去老远。

        黎瑶使劲捏着被扎的地方，面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是扎到手了吗？”冷厌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黎瑶点了点头，“嗯，扎进肉里了。”

        冷厌抿了抿唇，面色冷峻道：“我去拿针。”

        “哎！不用，扎得太深挑不出来。用热水倒点盐、再倒点醋，一泡就出来了。”

        “那你去屋里等着，我去准备。”说着，便向厨房走去。

        黎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冷面公子何时变得这么热心了？不过既然有人伺候，自己不享受白不享受。

        刚坐了会就看到冷厌端着铜盆进来了，黎瑶顿时失笑。

        “我说冷公子呀，用小碗就行了，你这这么多水，得倒多少盐还有醋啊，真是浪费。”

        冷厌没有说话，将铜盆放到桌上，然后示意黎瑶放进去。

        黎瑶手指碰了下，有些烫，又尝试了几下，待水温差不多了，这才把手全部浸到水中。

        “大概要多久？”

        “一小会儿吧。”

        黎瑶说着瞥了旁边的人一眼，见他就那么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浸在水中的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黎瑶心里又犯起了嘀咕：怎么还不走？难道是特地在这里陪自己？应该不会······又或者是好奇自己这个方法是否真的可以把刺泡出来？正想着，旁边之人忽然开了口。

        “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啊？”黎瑶没想到冷厌会主动开口，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才回道，“赚钱啊。”

        “赚钱？”

        “嗯，”黎瑶尾音微微上扬，神色有些小得意，“帮人家做饭，修房子，采药，种地……这些都能赚钱，我是按次收费的。怎么样？给你们白做了这么多顿饭，其实你不算亏吧？”

        “你爹娘呢？”

        “没了。”

        冷厌皱了皱眉。

        黎瑶哑然失笑：“真的，没骗你。在我小的时候我爹赌钱把家底输光，之后我娘受不了跑了。我爹呢，又因为媳妇儿跑了钱也没了，就整天整天地喝酒，结果有一天就把自己喝死了。”

        冷厌怔了怔，张了张嘴：“抱歉······”

        黎瑶看到冷厌一脸歉疚的表情突然有些不习惯，连忙摆了摆手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不觉得难受。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其实我都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面前女子虽是笑着，冷厌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地。沉了默一息，继续问道：“那你一直是自己生活的吗？”

        “嗯，从七岁还是八岁开始来着。不过其实也不算一个人，也有朋友啊什么的，隔壁邻居对我也挺照顾的。”黎瑶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泡在水里的手看了看：“咦？好像可以了。”

        甩了甩手上的水，凑近被扎的地方一看，刺果然浮在了皮肤上层。用手顺着扎进的地方往外搓了搓，刺一下子就出来了。

        “呼~终于弄出来了。”黎瑶松了口气，将手往冷厌面前伸了伸，“你看，我说可以吧。”

        “嗯。”冷厌点了点头。

        “行了，继续干活。”黎瑶说着便站起身来。

        冷厌一听还要继续，不由又蹙起了好看的眉：“你要是真的需要，可以让青影去镇子上买。”

        “买不需要钱吗？真是不会过日子。”黎瑶嫌弃地撇了撇嘴。

        “没说要你的钱。”

        “要你的钱也——”黎瑶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骨碌一转，“那既然这样不如公子您把钱给我，我来做，保管比外面卖的划算。嗯······就三十文钱。”

        看着面前的女子竖着三根手指头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冷厌轻启薄唇：“出去。”

        “别呀，还可以商量。二十文，二十文也行。虽然材料是就地取材，但好歹也是我大老远扛进来的，我手还被扎伤了呢！”黎瑶说着，夸张地伸了伸手。

        冷厌尽力平息心中的焦躁：“三。”

        “知道啦知道啦！”黎瑶又怂又气地跑了出去，在跑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谁知话音刚落，冷厌便咬着牙射来一记凌厉的眼神。黎瑶吓得缩了缩脖子，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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