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已经回不去了”

“爷爷奶奶，我来见你们了。”谢莉脚步很快就到了厨房，由于走得太快，她现在还气喘吁吁的，见到正在亲自准备饭菜的老人家，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气息，面部表情也更加自然。

        身材不算高挑的两位老人一见到谢莉，眼底仿佛有了光一样，激动地往谢莉这边走来：“是谢莉啊。”

        谢莉点点头，乖巧地像只小猫，“爷爷奶奶好，我来看你们了。”

        奶奶走过来摸摸谢莉的脸，又牵住谢莉的手：“这孩子长的真好。”

        谢莉有些羞涩，甜美地笑笑，虽然没有真心实意地开心，但她比刚才已经放松了太多太多，她的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她目前还无法捕捉这种奇异的感觉算什么，只能自己虚无地、自顾自地默默感受着。

        奶奶的手粗糙得吓人，谢莉接触到奶奶的皮肤第一反应是震惊，她不是没接触过老年人的皮肤，相反她经常纠缠自己的外祖母奥利维亚，但从未有如此深刻、奇怪的感觉显现在谢莉心头，古怪极了。

        许是奥利维亚保养得要好太多，谢莉没有多想。

        但她对奶奶这双粗糙的手并没有丝毫抵触与不适，她随意地、没有丝毫反抗地默认奶奶可以牵起她的手，甚至当奶奶的手触及她面部的肌肤时，她连头都不曾动过。

        “你来看我们真是太好了。”爷爷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目光一直看着谢莉，颇有吾家孙女的意味。

        谢莉点头：“嗯，我这次来莎河，就是来见你们的。爷爷奶奶，你们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俩身体都很好。”爷爷刚刚答道，又回问一句：“你外祖父母也还好吧？”

        谢莉赶紧点头：“嗯嗯，他们身体也很好。”

        旁人跟在旁边眼看着这祖孙间的亲情，不禁赞叹感慨，对谢莉说了好一番诸如“你爷爷奶奶不容易”“要常来看看爷爷奶奶”之类的话。

        谢莉知道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挨不住所有人都在她耳边附和一遍，她的确心存感激，对爷爷奶奶心存善意，可她现在真的很累，甚至有些烦躁。

        爷爷奶奶对于谢莉来说，他们没有任何对不起谢莉的地方，奥利维亚也曾对谢莉谆谆教诲，不同于谢莉那个无能父亲，她的爷爷奶奶可实实在在是老实的平民，在老家农村经营着一家小商铺，过着自己平凡的生活。

        只可惜他们对唯一的儿子教育出了问题，让他们后半生经历了无穷的痛苦，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汉弗莱年轻时颇为狂放不羁，原本成绩不错的他在考上凯城内某所高级中学后便混迹社会，不但成绩一落千丈，连基本的品行也丧失。或许他一直没有品行，只是普通的家庭无法察觉出这点，造成了人生的悲剧。

        他是校内家境最差的学生，旁人欺压他，蔑视他，而他又做不到以平常心对待之，自然误入歧途。不过这也正常，他那时也只是少年，怎么可能心智成熟地对待别人的欺辱。

        可错就错在他丧失了为人的基本品行，将自己从一个被欺凌的弱势者身份转变为憎恶社会、愤世嫉俗的破坏者，一个人的悲惨经历不能成为庇佑他犯罪的理由，而弱势群体的身份更无法规避他成为罪犯的风险，可惜最后丧失生存于这个社会机会的只有他本人。

        或许上流社会唯一会将他提起理由就是特雷尔公爵家的那桩风流韵事。那只是好听的说法，真实意义在外人看来说是丑闻也不为过。堂堂特雷尔公爵的独生女普莉希拉放着大把的贵族青年不要，偏偏爱上一个家徒四壁的贫困生，简直笑掉了大牙。

        他们又不在一个学校，阶层差距更是如隔天堑，谁知道他们是怎么遇见彼此还私定终身的。对于这个问题，上流社会里也不乏有好事者私下议论纷纷，可任凭她们怎么挖掘都无法得知当年的真相，只得作罢。

        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普莉希拉和汉弗莱在未婚期间就有了孩子，先是普莉希拉还欲隐瞒此事，可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特雷尔公爵与奥利维亚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勒令女儿与平凡到不如一粒尘埃的汉弗莱分开，全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热恋期的少女难免固执，只知道咬着牙不松口，执拗得连家里的饭都不敢吃，生怕家里人给她下了堕胎药，让她失去了所谓的爱的结晶。可身为父母怎么会害了自己女儿的身体，只得妥协了两人不像话的婚姻。

        普莉希拉终于逃离了牢笼般的家族，嫁给了她所认为的心爱之人，当含苞待放的玫瑰胆怯地站在枝头，当灌木在抽叶，云彩在游荡，谢莉来到了这个世界。纵使让孩子出生在一个郊野的庄园，普莉希拉也丝毫不后悔，她多么希望自己这辈子就待在莎河啊。

        莎河的水流多么静缓，莎河的格里德克郁金香红黄相间，莎河有风车缓缓旋转，有温润的风拂过面颊，一切都是畅意又美好。

        谢莉的思绪骤然回魂，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累了，声音略带沙哑：“我有些站累了，能去房里坐坐吗？”

        说完就挽起了爷爷奶奶的手，“我们进去吧，吃饭的事情你们就别操心啦。”

        爷爷奶奶惊喜若狂，面上难掩笑意：“好，我们进屋里去。”

        待饭菜上齐，谢莉便坐在了椅子上，她准备用铝盆洗手，却一直不见侍女递上来，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出来表现不悦。

        这是怎么回事，侍女竟然怠惰至此？

        过了一会儿，谢莉终于感觉身边有动静，看在今日场合特殊，她还是不要发脾气好，可转过头来却见表哥考伯特正疑惑地望着她。

        “谢莉，你不吃晚餐吗？”考伯特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因为……”谢莉正准备摇头，就观察到身边人都正在大快朵颐了，他们进行手部清理了吗？为什么咀嚼食材的动静这么大？为什么桌子上会有烟熏鲱鱼这种东西？

        有太多疑惑与不解，谢莉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愈发不适，周围人的目光逐渐汇聚在她身上，她只能尴尬地笑笑：“没事。”说罢，不熟练地拿起勺子。

        谢莉目光扫视了前方的菜食，很好，果然没看到餐前小食，这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她长到现在还没有过直接吃正餐的经历呢。

        虽然不熟练，可谢莉还是坚定地享用了正餐，这应该是沃尔夫家里能准备出来最好的东西了，谢莉说不上嫌弃，只是口味实在不习惯，她略尝了几口，正欲将东西吐出来，却念及这姿态实在不雅，而且很不礼貌，她又多嚼了几口，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吞了下去。

        很好，谢莉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得到了升华，她觉得她能面不改色地吃掉部分菜已经是克里斯托弗家族的极限，她是奇迹吧！

        “你用餐的样子好秀气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平时你就是这样的吗？”考伯特突然询问道，似乎是对谢莉的行为感到好奇。

        谢莉拿起纸张擦擦嘴，温声回应：“我向来食量小，吃不了太多东西。”

        谢莉笑着看向考伯特，考伯特一时语塞，好像很震惊谢莉的食量，随机解释道：“其实我们家里人食量都算挺大的，所以我看到有些疑惑，我没别的意思啊。”

        “没关系，这是人的自由嘛。”谢莉很体贴地为考伯特解了围。有细心观察他们交谈的人也是一笑：“毕竟不在一起生活，习惯肯定不一样，不过谢莉你用餐也太秀气了，难怪那么瘦，今天在这里吃饭，和我们一样吃多一些又何妨？”

        又有人附和起来，谢莉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左右为难。她尴尬地笑着：“没有啦，我真的一直吃的这么少，你们不用管我的。”

        旁人见谢莉推拒，自然没有多说什么，可心里难免觉得这或许是克里斯托弗家族在摆架子，心下仿佛看穿一切却不说破，眼神会意间将谢莉的形象打了个彻底。

        除了谢莉的爷爷奶奶，这很显然是场关乎其他地方的晚餐场合，对于在场的大多数而言，这是别有意味的一次晚饭。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可所有人都在这种近乎虚伪的场合中扮演某种角色，投入地去以扮演的身份看待谢莉、看待这场“普通”的晚饭。

        谢莉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对于莎河她没有强烈的归属感，更多的都是抱着旅游的心态看着玩儿。这次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是她唯一的心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周围的任何物都陌生而无趣，哪怕有人欢声笑语，她的心里也无法掀起一丝涟漪。

        不同路就是不同路，再怎么强求也改变不了。过往二十年的时光太长，足矣改变一个孩子的心性习惯，足矣让曾经拥有过的亲情变得淡漠，更足矣抹去曾经拥有过的若干记忆，让其化为泡影后，你重来时只能以旁观者的视角聆听，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过往二十年的时光在人生的旅途中又不算太长，所以汉弗莱，包括沃尔夫家庭里的亲人还试图以血缘纽带重新拉近与谢莉的关系，谢莉也在明面上接收这样的邀约。

        可心底里的事情大家都明白，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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