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小姐非人哉
月宁当然不知道她抱着遮风挡雨的伞是把活物，此刻正和小狸一起抱着碗喝鱼汤。
这个小屋是小狸东窜西跑的时候偶然找到的。地理位置很是偏僻，主人家像是有急事，匆匆收拾了包裹就放弃小屋逃跑了。如今灰尘遍布，更是到处都结了蜘蛛网。不过幸好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洗洗干净就能用了。
两条肥美的鲫鱼，处理干净后用少许油煎到两面金黄，再倒入热水没过，加入葱姜蒜等去腥。小火炖煮小半个时辰，汤色奶白浓郁。再趁着热气，切进去两块豆腐。盛出来，拿勺子舀上一小口，根本不用咬，滑嫩的豆腐顺着鲜美的鱼汤滚下喉咙，真叫人欲罢不能。
小狸夹着一大块鱼肚子，洋洋得意，“鱼肚子最是肥美，还没有小刺，月宁你真是不会吃。”
“你才不会吃呢！”月宁伸手将鱼头夹出来，用筷子挑开鱼眼睛下的皮，露出一块洁白如玉的鱼肉。她夹着塞进嘴里，砸吧着嘴道：“瞧见没有，这块巴掌肉才是鱼身上最美味的一口，你都没尝过。”
小狸急的眼泪又要出来了，忙去锅里翻找另一条鱼的鱼头，也学着月宁的样子把鱼的脸颊肉翻了出来，才心满意足的吃了下去。
酒足饭饱，月宁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寻了个躺椅躺下消食。
“小狸，你肯定那蛇妖的妖气在东南角？”月宁问他。
小狸此刻已经化作了猫型，眯着眼睛在一旁蜷缩成一团。他打了个哈气，说道：“嗯，蛇妖的腥臭妖气真是冲鼻子，我肯定那妖怪的真身在那边的亭子里。有一个靠水的二层小楼，叫什么听涛小筑的。”
蛇类素来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要是把真身藏在邻水的房间，那倒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小狸素来擅长找东西，也不会随便寻摸一圈就回来了。
月宁正想着，又听到小狸说，“房子里找了，房子外也找了，那白玉石的地板我一块块去敲了，简直恨不能掘地三尺。但妖气就一直在鼻子上飘来飘去，但就是找不到。”
“那暗道呢？”月宁问道：“你有没有去寻过房间内外有没有暗道机关？”
素来无论什么妖怪，都最是重视自己的真身。那“柳小姐”如今被蛇妖附身，但也绝不会放心将真身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这几日打听到柳小姐自从病卧在床，格外喜欢去听涛小筑乘凉一定是因为这个，她的真身就在听涛小筑！
月宁拿过身旁凳子上的蒲扇，盖在自己面上，听着身边小狸絮絮叨叨自己将房间里外器物地砖都摸了一遍。
暗道机关不在房内，也不在房外，这就很有意思了！
当天入了夜，月宁掐着指头熬到子夜阴气最重的时候。妖鬼皆属阴，此刻双方实力大增，该好好打起来了。
月宁借着柳府外的一棵百年老树，攀上去，远远地看见柳小姐的小姐楼上黑压压一片阴云。云中翻滚着一条绿色的蛇影，似乎在缠着一个纤弱的女子。云雾翻腾间，黑影和蛇影一同消散……
月宁暗道一声不好，拔腿就往小姐楼方向跑。还没到门口，就看到面色惨白的柳小姐穿着一袭素白中衣，一脸冷漠的开门出来。
“你到底是谁？”柳姑娘冷冷开口，目光里渗着阴毒的恨意，“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哎呀，这怎么叫多管闲事呢。”月宁有着仿佛闲庭散步般的从容，她笑道：“我可是收了诊金的，当然要把这件事管到底啊。”
“多少钱？一百金？还是一千金？”柳姑娘眉毛一挑，有些轻蔑，“我给你一万金，马上滚出去！‘
这条件还怪让人心动的！月宁摇了摇头。
注意到这边细微的动作，柳姑娘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霎时间她的一双眼瞳变作了竖仁，额角脸颊也控制不住冒出了青色细小的鳞片。
月宁也在这时候抬起头来，彼时月亮刚从方才的黑雾中探出头来，月色朦胧的紧。笼在她的周身有些模糊，像是一层淡淡纱雾。
两人正对视一眼，齐齐发作。那柳小姐还未到身前，月宁只觉得一股腥风迎面扑来，叫人头昏脑涨。柳小姐的身形也恰似鬼魅一般，在月宁一瞬间的失神之时，纤手竟已然要往月宁心口命脉之上剜去。
月宁仿佛预料到一般，回身半分，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子向后一带。
“你方才打过一架，甚是耗损真气，如今挖人心肝的力气都这般软绵绵了呀。”月宁笑嘻嘻问道。
柳小姐被戳穿也不气急败坏，手捏个兰花指将袖口轻轻一抖，里头钻出一条尖头蛇，贴着柳小姐的胳膊飞速游行，张大嘴就要咬上月宁的手。
月宁却任由这条小蛇咬上自己的虎口，将柳小姐的双手向后一拧一锁，接着自发髻之上扯下一根鹅黄发带，缠绕着双手，直接将她捆了起来。月宁这时候也没空想什么怜香惜玉不怜香惜玉了，一脚踹在那柳小姐腰上，拿出簪子就往她七寸上狠狠扎了进去。
等到这些做完，那小蛇竟还死死咬在月宁的虎口之上。
柳小姐被踹了一脚，向前跌坐在地，柳眉倒竖，从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她冷冷开口讥讽道：“这条蛇是我本命灵力所化，你如今就是封住我的法力，毒素也会流遍你的全身的。我敢保证你杀我之前，你先死！”
“为什么，我遇到的每个妖族临死前，话都那么多呢？”月宁把虎口上的小蛇扯下来，当着柳小姐的面扔在地上，又将手伸到她面前，“你且瞧瞧，哪里像是有事的样子？”
那手洁白柔嫩，每个指甲盖上都有小小的月牙。出了虎口有两个细小的伤口，几乎与寻常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没有中毒发黑红肿，身子没有流血。
柳小姐怒目圆睁，不敢置信，“不可能，就是大罗金仙也会中毒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月宁啊，今日白天我同你母亲交谈的时候，你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月宁拍了拍手，笑嘻嘻道：“我自然是没有大罗金仙厉害，也不算得百毒不侵，只是无魂无魄死不了而已。”
“那真是巧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柳小姐又自袖口幻化出两条小蛇，生生咬断了手上的发带。她死死盯着月宁，伸手将自己七寸上带着血的发簪拔下来。“我只是有些心疼，这么好的肉身恐怕要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两人正是“相谈甚欢”的空隙，小狸衔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木盒子飞奔而来，落地化作人形。
“找到了，你猜的半点不错！”小狸兴冲冲把盒子拿给月宁，邀功一般将头在月宁的肩上蹭了蹭。
瞧见这只木盒，柳小姐猛然抬头。她心中起了一阵更加不好的预感。她的真身，放在一只差不多花纹的盒子里。倘若真是那东西，如今战局就大大不同了。可是自己的真身藏得极为隐秘，她又是怎么找到的？
月宁旁若无人，打开木盒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我说，你平时要是闲着，好歹给自己的真身浇点水啊，这鳞片都开裂了快。”
掀开盒子的一瞬间，她能确定，那确实是自己的青蛇真身。她心中恨极，双目圆睁恨不能直接吞了月宁。
月宁自顾自道：“你还是很聪明的，把真身放在密室中。可偏偏妖气最浓郁的地方既没有机关又没有入口。那时我就有些好奇，为什么这座小楼前后左右都预留了一块空地呢？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没有机关，而是整个房子，都是机关！”
一般人会觉得将东西做得越小越隐蔽，其实不然，越是大的东西越是让人容易忽略。这听涛小筑整栋房子都是可以移动的，站在东边的墙上，运起灵力用力一推，整个房子都会向另一边略微移动半尺。屋内陈设不变，只是房屋移动半尺又有谁会发现？而这半尺，恰好是个暗道入口，小狸顺着那地道向下奔去，不出多久果然就找到了这盛放青蛇的真身。
“奇了怪了，我也不知你到底从哪里寻了条野蛇来，随口一说就成了我的真身了？”柳小姐还在嘴硬。
月宁不慌不忙，打了个响指，瞬间一簇火苗跳跃上了指尖。“既然如此，我烤了它你不介意吧？”
“别杀我！”柳小姐再也忍不住恐惧，尖叫出声。她神色松动下来，欠身万福道：“上仙恕罪，是小妖不知好歹冲撞了上仙，但求您给我一条生路。”
“你瞧瞧，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月宁收起指尖的火苗。
“我愿意交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请您手下留情。入夜寒凉，咱们进屋谈话吧。”柳小姐将脸上的鳞片都收了起来，恭请月宁和小狸进屋谈话。
蛇妖的性命如今都捏在手上，月宁自然不怕她再出什么阴招，又怕可能吵醒柳府的人引来麻烦，此时倒是对这个建议乐得接受。
八仙桌上，两碟子江南松软糕点，一壶雨前龙井准备好。月宁和小狸两个素来不会亏待自己，一人靠着一个软垫，坐下吃起糕点来。
那青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叫青寒，本是五百里外莫干山上一条修炼的蛇妖，如今已经修了九百多年。因为修的是仙道，从来不曾害过一个人。”
“那你还一上来就打算挖我的心？”月宁嚷嚷着。
“我，当真是被逼急了……”青寒神色有些窘迫，不自然地避开月宁的眼神道：“几个月前，我修行的千年雷劫。三十三道天雷滚滚而下，但我没成仙，也没死，而是魂魄被劈了出来，不能再回肉身了。原本这般游荡下去，我只当我要魂飞魄散了。”
清寒长长叹了一口气，仔细回忆道：“那时候恰好遇上真正的柳小姐香消玉殒，我的灵魂竟在一瞬间从五百里之外的莫干山上被吸附过来。我也不知为何，明明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但是这具身躯与我竟然百分百契合。
月宁低下头，暗自思索着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已经死过一次，难怪这次这般害怕呢。那道冤魂呢？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魂魄到底是谁？”清寒解释道，“在我附身后不久，这道冤魂就来拉扯我的魂魄，仿佛想要争夺柳小姐肉身。但是她只是能与我一同寄居在这，我试过离体，一瞬间她也会和我一起被带出去。”
青寒仿佛有些无奈，“大约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后来我便用自己的所剩不多的灵力温养着这只虚弱的鬼，只是她一直闹着要独占柳小姐肉身，近来越发难哄了。”
“不妨事，我将她叫出来问一问吧。”月宁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块蜡纸封存好的东西，层层叠叠打开，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犀角香。
“这玩意儿贵着呢，可得省着点用，你记得回头叫柳府账房给我报销掉啊。”
犀角香被点燃，丝丝缕缕缠绕而起。烟雾缭绕之中，一个女子的倩影渐渐清晰起来。她神色温柔，体态纤弱，两弯淡青色罥烟眉，一双含露多情目，当真是个病西施模样。
这是，真的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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