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皆忘
这十日里，吴仁强忍着去赌钱的冲动，天天给小狸买药材食物。这日清晨，吴仁还烧了热水给他好好洗干净了。一身污泥洗去，又露出了个白雪团子似的小猫咪，小狸实在高兴极了。
趁着这天吴仁外出，小狸落地化作人形，提起瘸着的右腿小心翼翼往地上踩了踩。九命灵猫的恢复能力本就强，又加上这两天主人用小树枝给他固定住，这条腿已经长好了不少，现在都能使上劲了。
“恭喜啊。”月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了小狸一跳。
只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湖蓝地窄袖衣衫，头上戴着一顶长长的纬帽，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裹，活脱脱一个女侠打扮。
小狸瞧着觉得有些可乐，他笑着问：“你要去闯荡江湖吗？”
月宁点了点头，也有些欢喜：“嗯，我今天要走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还是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小狸摇了摇头：“月宁，虽然跟你在一起应该会很有意思。但是我的主人现在已经在慢慢变好了，我要陪着他重新成家立业。”
月宁叹气：“小狸，别自欺欺人了，吴仁他早在几个月前就死了。”
三个月前，吴仁因为破产被翠微楼的相好赶了出来。身为世家大少爷的吴仁那里受过这种屈辱，拔下腰间的佩剑就要冲上楼去寻老鸨讨个说法。谁知被几个打手团团围住，推搡间滚下楼去，他的头磕在大理石台阶之上，当场毙命。
月宁说道：“你那天把他从翠微楼拖回来的时候，不是早就知道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吗？这三个月他对你动辄打骂，质问你为什么身为灵猫一点好运都不带来。很简单，因为你为了维护他那具行尸走肉的身体不腐烂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小狸似是被戳中心事，眼圈又红了：“不是的，现在是我修为太弱了，只要我继续修行，我就还能给他续命的。”
“好极了，看来今天不能叫你撞一回南墙你是不知道后悔的。”月宁挥一挥袖子，将小狸重新变回猫形态。她蹲下身子仔细道：“那你一会儿就听清楚了再做决定。”
两人等着，未过多久，吱吱嘎嘎的庙门被吴仁一把推开。他手上拿着一把劣质的木梳子，兴高采烈喊道：“快来，我给你梳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吴仁看见月宁，立马止住脚步。
吴仁这些天看上去真的没有再进赌坊，身上收拾的爽利了不少，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从前的风流贵公子的影子。
“十日之期到了，我来取货。”月宁指着趴在一旁的小狸，“还不错，看上去干净了不少。”
“还以为是明天呢，它这两天胖了不少，你看小脸都圆了。”吴仁向月宁比划了一下，忽然顿住，慢慢说道：“用来……用来做围脖其实还有点小。”
小狸听到围脖两个字，眼睛瞪得滚圆，他不敢置信望向月宁。
“我脖子也没有那么粗，我瞧着正合适。”月宁掏出剩下的五两银票递过去，道：“这样你我可就钱货两讫了。”
吴仁一把抢过银票，将小狸递上去的时候却有些犹豫：“其实，它还没长大，您有些着急了。”
“你就这样给我？”月宁不满意的“啧”了一声，“我一个小姑娘，怎么懂处理皮子啊？”
“您什么意思？”吴仁吞了一口唾沫，不解的望向手里的猫。
“送佛送到西，帮忙处理了吧。”月宁提起嘴角，眼睛像小月牙一般弯了下来，“我可以付酬劳的，一两银子够不够？”
猫才十两银子，平日里的一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一个月的花销了。吴仁有些不太理解这小姑娘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钱，但她一开始就出手阔绰，想必也不是诳他的。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在一瞬间就下了狠心，他一手拎着小狸，一手拿起破墙边的一块砖。吴仁蒙住小狸的眼睛，作势就要砸下去。真下手时，却又尝试了几次以失败告终，他有些悲戚：“我毕竟将这小猫自小养起来的，我下不去手。”
“十两。”月宁有些玩味的看着他。
十两？这已经是翻了一倍了，吴仁握着砖头的手微微颤抖。
“还不够啊？那，五十两？”月宁作势就要走，“再不行我就不要了！”
“等等！我答应了！”吴仁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撇过头去，高高扬起手里的砖，狠狠砸了下去。没有鲜血四处溅开，在砖头落下的最后一刻，小狸定住了这个人。
从刚刚那一句围脖开始，他一只像只木偶猫一般任人摆布。直到砖头一直到眼前了，才知道原来主人是真的要他的命。
小狸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落地化作一个少年。他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几乎不成声，向着吴仁质问道“你要杀我？就为了这几两银子？”
月宁蹭过去，蹲在小狸旁边，理解万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人，别太伤心了，毕竟加到五十两他才肯动手，也算是有点底线的人了。”
“滚！”小狸反手打掉月宁的手。
“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三更没杀你，有脾气何必对我发呢？”月宁无赖的摊了摊手。
“你是故意的，你才是始作俑者！”小狸慢慢站起身，眼尾通红，他恶狠狠盯着月宁；“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策划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既然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我只好把南墙搬到你面前了。”月宁向后退半步，警戒道：“你跟不跟我走我还真不是很在乎，但是好好一身修仙根骨，跟着这个人这么磋磨干净了，我瞧着不爽快。”
“与你有什么关系？”小狸一个箭步飞射上前。右手往前一探，已然化作了一只猫爪，此时五个抓钩全部露了出来，就要抓向月宁。
到了这时，月宁倒是不躲闪了，她直直站立着，周身凝起了一道无形的气墙。任凭小狸在上面又打又挠又咬，只当是让他好好发泄一般。等他打累了，小狸喘着粗气慢慢滑落到地上。
月宁递过去一个水囊，道：“喝几口吧，你也累了。”
小狸不敢置信，双手捧着结果水囊，大口大口喝起来。喝着喝着，他忽然抱住水囊，低下头又哭起来。
“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他还要杀我？我就比不上这几两银子吗？”小狸抽抽噎噎，说起话来的句子也断断续续的，“我以为，我以为能回去的……”
“天道有常，你这样逆天而行，本来就不会长久。”月宁摸了摸他此时已经褪去猫毛的脑袋，温柔道：“我这次来，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用自己的修为灵力养活尸的话，你也就剩几个月的寿命了。”
“有你这样救人的吗？”小狸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往外落。
“对不起，我可能做的太过分了。”月宁低头，神色有些自责，“我才刚来到人间，不太懂怎么做人。阿瑜说，不破不立，要不是彻底死心，又有谁会重新开始。我以为……”
小狸拉扯过月宁的衣裳下摆，胡乱往自己脸上蒙去，将眼泪鼻涕蹭了一大把上去。他嘟囔着问道：“那你是什么妖精？”
月宁愣住了，结结巴巴开口：“阿瑜说，这世间百种女子千种颜色，就像玉石一样，温润有之，清冷有之，鲜艳明媚更有之……唯独我，是块顽石。大约，我是个石头妖？”
小狸仿佛有些被逗笑了，他连眼泪都挂在眼眶里忘记掉下去了，“世间草木动物倒是有灵，石头怎么修行？”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石头妖？”月宁有些小心翼翼询问道。
“当然不是！你被那个什么什么阿瑜骗了。”小狸气鼓鼓说道：“一定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好骗。”
“他愿意骗就骗吧。”月宁无所谓地耸耸肩，直视小狸的双眼继续询问道：“那你现在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啊？”
小狸脸上的笑一下子刹住了，他别过头去望了望被定住的吴仁，又看了看眼前的月宁，面上有踌躇的神色。
最终，他站起身来到吴仁面前。小狸看见吴仁被定住却一脸惊恐万分的表情，心知他刚刚什么都听见了。
小狸站定，然后恭恭敬敬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身，他说道：“主人，她说的对，你早就死了。我现在修为太低了，勉强养着你这具尸身，最后也不过是把你养成一具活尸。你养了我十年，我也拼尽一身灵力续了你三年寿命。今日起，你我两清了……”
吴仁嘴闭着，呜呜呜出声想要说些什么。
月宁挥手解开他嘴上的封印，总得让人家说两句遗言不是。
吴仁一下子被太多信息震惊住了，猫妖，神秘少女还有自己已经身死的事实，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你……你竟不恨我吗？”
“我不知道。”小狸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迷茫，“你对我好过，也不好过。从前是衣食富足随手给的恩赐，现在是生活落魄的随意打骂，这两者都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所以我不知道。”
吴仁把目光收了回去，嗫嚅道：“假如你不是一只猫，我还能知道我不是一直只剩下一个人了，对不起。”
小狸背过身去，阳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看不清是喜怒哀乐。半晌，他轻轻回了一句，“嗯，知道了。”
此时，万千灵气从吴仁身体之中凝聚而出，千丝万缕汇成一道光，重新源源不断注入小狸体中。
肉眼可见的，吴仁气色衰败了下去，他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小狸和月宁在佛像前给他搭了一个台子，放上木材和干草把尸身烧成了骨灰。月宁曾经答应给他的十两银子，也成了他最后的安身钱。
十两银子，你买我生。十两银子，我葬你身。
“月宁，你说他到了幽冥司会好好轮回吗？”小狸看着这熊熊燃起的火焰，忍不住问道。
“也许会因为生前的罪孽在幽冥司里受一些苦，但是人性本就复杂，他也不是我一开始想的那般坏人。”月宁说道：“我不清楚，但是阿瑜一定会知道怎么妥善安排这些人的去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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