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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某日,掌火司的两名神倌玩起了才从凡间引入的新游戏——“桌面火球”。但是他们觉得,六个守门员竟然只守一个门,实在太不合理,于是他们以灵妖神魔冥五界作为参照,新开凿了四个球门。

        然后他们一边玩一边吵,动作无比激烈,一不小心,火球被弹出了桌面。

        他们吓得赶紧去捡火球,你一个术法,我一个术法,火球被越弹越远。

        “你能不能滚回去啊!!这球被你越弹越远了!!!”

        “你不施法,它早就被我取回了好吗??”

        然后他们继续你争我抢,不知不觉间,周围忽然涌现出四个“球门”。两位神当即屏息凝神,你挡我挡,大挡三百回合,终于听见“biu”的一声,球进了。

        欢呼雀跃声和哀叹声对垒了片刻,忽听一个声音问道:“这是哪儿?”

        一个声音答道:“通界门。”

        “糟了。”

        “那是哪个球门?”

        “魔界。”

        “完蛋了。”

        火球坠入通往魔界的洞虚,在那魔界晶莹剔透的界层上缓缓烧灼,烧出了一个大洞。

        而后,神魔大战三万回合,万军出击,战火遮天。最终,魔界界层被重新修补,双方折损惨重,两位掌火神倌被剔去神骨,湮灭神形,掉入了冥界成为最低等的冥差,即:冥界的清洁工。

        十九年前

        魔界界层又破了。

        冥差一号:“呵,真倒霉。”

        冥差二号:“这次,可是人弄破的。”

        而这次破界,六界却风平浪静了二十年。

        几个月后,无瞑山间,一个老头丢了一个孩子给另一个老头,“让她来辅佐你济世安民,赎清罪孽。”

        “这孩子,便名为‘误’吧。”

        十六年前

        章误三岁。她走的路是炭火路,睡的窝是蛇窝,玩的玩具是一把“巨剑”,吃的是空气,喝的,也是空气。

        十三年前

        章误六岁。这一年她第一次只身闯虎穴,只因为她师父不小心把身上的蓑衣丢到里面了。她回来时,全身上下已看不到一点“肉”色,而那蓑衣也早已没了原先的形貌。

        十一年前

        章误八岁。她开始外出历练,受师父所托,只要“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

        某日,她瞧见一个路人正在挖坑。她当即拔剑而出,三下五除二削断了一颗大树,把那坑填了。飞扬的沙尘糊了那路人一身。

        “我师父叫我…”

        路人:“你有神经病吧!”

        七年前

        章误十二岁。

        “这里有邪祟,我来帮你祛邪!”

        路人:“哈?”

        章误道:“快闪开!别被这只中了魔元的鸡碰到!”

        路人:“???”

        章误道:“这只鸡若长期留在身边,你们最终会失去意识的!”

        路人:“出门左拐,有家药坊,那里有位口碑不错的大夫,擅长脑疾,叫你爹带你去看看。”

        章误:“…”

        章误从此不再声张,而是默默做事。

        然后,到了四年前。

        边邑之虚,东隅之白,有一富饶之乡,名为“虚白乡”。

        某日,虚白乡里,村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晨雾在旷野中弥漫,旭日初升斜入窗缝,一行行三两相连的矮屋星罗棋布,如花圃镶满了草甸。

        一声声粗重的闷响紧叩着门墙,未掩实的木窗被挤压得吱呀声阵阵磋磨,一束、两束、三束,越来越多束晨光从开裂的墙缝中贯入,倏忽便充斥了整个屋室。

        屋门轰然倒塌,击地的脆响声在极短的时间内于多方接连扬起,势如排山倒海般笼罩了整个乡野,在朦胧的迷雾中交错共振。

        晨雾如丝绸在簇簇矮屋间穿彻,将邻里之间阻隔,又同时将邻里之间缀合。雾之中,兽蹄碾过草甸的细碎声音逐渐织成密集的气障,直压云霄,堵塞了虚白乡原有的一切生机。

        前方,三所朝向不一、仅两丈见方的矮屋中,竟猛然有数百头毛发深黑的小乳狮从雾中鱼贯而出,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而它们行动缓慢,似每一步都是一个沉重的抉择,一步比一步深实,落脚的每一声都是记载它们成长痕迹的钟声。

        身型逐渐膨胀。

        髯须逐渐伸长。

        毛发逐渐浓密。

        爪牙在启合之中犹如勾魂的镰刃摩擦出越发锋锐的杀意,这段些许迟滞的光阴流转,融入了六轮春华秋实,而又仿佛仅是俯仰之间,数百头乳狮便在十步内倏然长成了庞大魁梧的嗜杀猛兽,深黑的身躯如泼墨掩去了此方茵茵旷野之上,原本如初阳一般明朗的草色。

        数声震耳欲聋的厉啸刹时划破长空,随即激起了千万啼鸣重重跌宕于云际之间,一时天色皆被晕染,每一头猛狮周身黑气奔腾,且呈扩张之势,迅速将弥漫的雾气吞噬而尽,如洪涝一般淹没了虚白乡的所有房屋,淹没了此时还在房屋中安然沉睡的村民们。

        从旭日初升到此时天光尽灭,他们对屋内外的异象浑然未觉。

        然而突然一声摄人心魄的嘶叫,从腾腾黑气笼罩的边沿不受控制地迸发而出,响彻整个虚白乡:“啊————————”

        “救命啊!!!!”

        所有村民瞬间惊醒,推开门窗,刹时被眼前密集而眩目的色彩眩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前方竟是…竟是…

        数不胜数的狮子!

        “啊————————”

        数百头猛狮竟已将虚白乡围了个水泄不通,清醒过来的村民吓得那个叫心胆皆碎,人人面目扭曲、四肢失调、狂嚎乱叫、方寸尽乱,一时竟将漫天的狮鸣也覆盖了过去,有的立马紧扣房门躲进了床底、衣柜、墙角,有的失去了理智手脚并用地四处逃窜,有的完全头脑空白僵在了原地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诡异的沉寂之中,如若谁打破了沉寂,那便是如河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百头猛狮迅猛奔腾起来,错乱粗野的啼声与惨叫声和鸣,搅乱了方圆十里内的所有祥和,一只如镰般的兽爪高扬而起,仅一起落间,前方矮屋的一角墙体便如一抔泥土被轻易击毁,转眼四散成渣,哭嚎声穿云裂石。

        眼见房屋即将坍塌,这时,却不知从何方遽然旋来一只编织手法奇特的宽檐斗笠,势如电掣,竟直生生卡在了墙体与地面的虚悬之中。

        此屋中的村民只觉身子一轻,似是被人轻轻抛了出去,再回过神来时已置身于可俯瞰虚白乡危境的高地之上。

        斗笠随即被取走,巨大的坍塌声响与飞溅的残渣碎块中,只见数十只狮首高抛于天际,鲜红的血液如奔流直下,却并未染上草甸一丝一毫,而是被纷纷接入了斗笠之中。

        狮身下的数十村民一一腾身而起,皆被抛往了高地之中,他们落地却并未觉得身体沉重,片刻后才发现腰间牵扯感明显,似是绑上了丝线,可腰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东西?

        “诶,有线有线!绑着我们的!怎么这么细一绺儿?”

        又见前方浩浩乡野之上,不知是在大风还是其他怪异气流的作用下,数百成狮金发如浪涛,滔滔滚滚,八方奔腾,而具具狮身皆如涡流的边沿,不断往涡流中心汇聚。

        在那中心之处站立着一位黑衣人,长发高束,身型看去约莫是碧玉年华,她一手端着斗笠,一手执着一把略微厚重的长剑,长剑上满是鲜红,在黑衣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

        随即,不计其数的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一人猛扑而去,而她仅仅只有一头狮子的一半体格。

        可她却不紧不慢地站在那里,轻抛着手中的斗笠。

        原本被狮身困住的村民们此时有了脱逃的空间,却已不再敢有大动作,因为这里闯入的狮子实在太多,完全占领了整个虚白乡,他们仅有的脱身空间,只是在这些狮子此时的视野盲区内静悄悄的离开。

        然而却有人在一旁吼了一句:“姑娘快跑吧!虚白乡被诅咒了被诅咒了!!!”

        这一声吼出,大批村民又开始胡乱奔跑起来,混杂着厉吼哭叫,一时沉寂的虚白乡又复归嘈杂,闹得人心更加惶惶。

        边缘的狮群听闻声响立即散了出来,又朝逃窜的人群扑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已涕泗横流、几近绝望的村民们纷纷感到腰身处一紧,随即,一批又一批村民被抛出了濒临绝境的虚白乡,只剩那碧玉年华的少女最终留在村落里,以一人之力应对数百…洪水猛兽。

        她一把将斗笠旋出,只见那斗笠不偏不倚,如同杂耍的盘碟,竟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锋利,所到之处,狮毛如飘蓬,随即是哀嚎遍野、血雾漫天。她仅是抛出一顶斗笠,沿着周身飞旋了一圈,便斩下了二十头狮首。

        紧随其后的妖狮却并未有任何动容,不退反进,奔势更为猛烈,数张血盆大口从上空压下,冷冽森寒的勾魂獠牙划破血雾,黑气如瀑,似要撕裂一切明光。

        黑衣人已又执着斗笠将滔天血雾尽收其中,在这同时便顺便躲开了数百妖狮源源不断的攻击,她提起光洁如月的长剑,径直从前方压来的血盆大口中穿膛而出,随即又对上数双獠牙,她一手旋出斗笠,一手祭出长剑,在滚滚黑气中上下奔走,不厌其烦地厮杀,哀嚎怒鸣在方圆十里间层层回响,犹如亡国之哀乐。

        村民却见此少女一身黑衣被如瀑血液浸得湿透,她满脸鲜红,除去一双清亮如溪流的眼,全身上下包括斗笠和剑已寻觅不到任何别的颜色。他们根本分不清,这血液到底是兽血,还是人血。

        又有一位仍驻留在高地之上的村民于心不忍喊了声:“少侠快走吧!这些狮子可发了疯了!”

        黑衣人却未有任何要走的打算,她又一臂将一具狮身扔出了五丈之远,只瞥见剑身黑气流转,她已不知用此剑刺穿了多少头狮身,眼前伏倒的尸首已赶上了乡野上还存留的活物,这片村子,竟是不知从何处混入了五百余头妖狮。

        她拭去唇角渗出的血液,嗤笑一声,随即又扬起光洁如月华的沉冥剑,先于那些蓄势待发的妖狮之前冲入了狮群之中,身轻如燕,剑光泠冽,她在无数庞大的狮身之中腾跃翻飞仿若翩蝶,妖狮笨重的身躯面对其灵活的走位有些落不着好,只能疯狂的猛扑,胡乱对着前方嘶咬,但即便是这样,它们也分毫未有退缩,只欲用尽全身解数去厮杀,即使葬身此陌生之乡土。

        “小心!!!”

        只见一头体型更为庞大的成狮猛然咬上了黑衣人的胳膊,獠牙破开紧实的布料深入皮肉之中,属于人的殷红的鲜血霎时喷溅而出,在草甸上溅出一个长长的弧度。

        可那少女,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她一剑从狮背上斩下,携着残留的还牢牢挂在她臂膀上的狮首又冲入了狮群之中,比此前的速度更为迅猛、动作更为利落,顶空的日光已变得十分强盛,而虚白乡此时,已从屋草两色相间的棋盘变成了一片苍黄的废墟尸海。

        五百余头妖狮被斩得只剩寥寥十头,狮与黑衣人各居一方,喘息声在草甸之上低回流转,那人脖颈处已被撕咬得血漫不止,如夕晖映照了半座山。反复擦拭去颈项源源溢出的血液,黑衣人抬眼望向前方,只见那些遍体通黑的妖狮也正撑着一双黑眸,杀意深重地盯着她,其眸中也是黑气翻滚,不知体内储藏着多少魔气,能将苍穹的明光也尽数掩去。

        不再僵持,对面妖狮已再度有了动作,十具狮身从同一个方向同时奔腾而来,织成一张水泄不通的黑幙势要吞噬天地一般,逐渐吞噬了她视野之中还能看到的一切天色、草色,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足尖偏转,手仗沉冥反身一旋,长剑脱手,铮铮声连绵不断,旋过了一头又一头妖狮的脖颈,这次连哀嚎声都没有,重重落地的闷响声陆续沉寂后,再没有半分响动。

        她一手收起沉冥,一手取回斗笠,又对着虚空连连劈斩数十余下,才将长剑放入肩背携着的剑鞘之中。

        被送往高地的村民们已离去了不少,但仍有大多数留了下来,他们怔怔望着下方虚白乡的残景,只觉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此前历历在目的情景已从他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他们只记得有无数头猛狮闯入了虚白乡,然后有一…萝莉高手,替他们将这无数头猛狮处理了个干净,保住了他们的命。

        恍然间,有人说了一句:“大…大家快一起去把尸首处理了吧!”

        闻言,村民便不再呆愣,纷纷奔向自己曾经和谐安宁的家园。不少房屋已被狮身压得支离破碎,但仍有许多房屋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可奇怪的是,满地尸首残骸,却只有微微一隅猩红,且狮身之下仍是一片青绿,不过当时人人处于忙乱之中,没有谁去细究其中的异样。

        他们看到的,跟她不一样。

        此时随着具具妖狮的寂灭,弥漫整个虚白乡的黑气也很快澌灭无闻,她拍了拍斗笠上的尘灰,重新将其戴在了头上,宽大的帽檐将她整张脸遮掩的只余一只白皙的下巴。

        陆续有村民跑了过来,“姑娘好身手啊!若没有您,躺在这地上的可就是我们了!”

        “差一点我们就无家可归了啊…”

        她微微颔首,询道:“这些狮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村民们脸色一变,大骂道:“定是村里混入了异教之徒啊。”

        “就是那不久前去世的孩子,六年前抱了一头乳狮回来,将其慢慢养大了,自己却死了。谁知竟招引来了这么多的大狮子,简直是要把我们虚白乡赶尽杀绝啊!”

        “这孩子孑然一身,身世凄惨,我们村民好心收留了他,怎料却以德报怨…”

        叹息良久,村民们又开始忙活起来,直到天色入暝,满目苍黄的乡野才终于恢复苍翠的原貌。目送着一具黑红相间的身影逐渐远离,村民们又纷纷感慨一番,便开始做后续迁居的打算,虚白乡,是不敢再留了。

        有一女英,年十五,着黑衣,佩斗笠,负长剑,于虚白乡大斩五百狮兽。

        不久后,此段事迹被传于江湖,章误由此得名号“虚白”,一时名扬四海。

        她终于…为自己正名了。

        再然后,便是现在,章误即将二十岁,也是界层二次破裂后的…第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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