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高三一班，第一学期周一上午第三节课是齐然很擅长的物理课，她坐在教室第四排靠窗位置，左手支着脖子，昏昏欲睡，微眯的目光从物理老师胖胖的脸和她身后满是电流磁场的公式与图形线条上游弋，不时用力眨一下眼，提醒自己清醒一点，但眼皮还是越来越沉

        昨天做数学卷子做到凌晨两点多，上一节课刚刚送走数学老师，也就是她们班主任，她觉得自己现在像被黑山老妖吸光了精气儿的穷书生。

        夏天还没过，每天这个时间开始，太阳光就又热又晃眼，齐然鬓角冒了层虚汗，她皱着眉向前方扫视了一圈，好像前面的同学也晒得挺得难受的，有几个靠边的都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半边脑袋上了，于是抬起胳膊，随手扯了一把就在斜后方的窗帘，把阳光给挡住了。

        靠窗这一竖排的学生见状，纷纷起身也把身旁的遮光窗帘拉上，班级内的燥热感瞬间下降。齐然坐好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继续强撑着听课。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讲了才十分钟左右，黑板已经被她写满了，齐然心里想着，没事，这些我都会，就睡五分钟就起心理防线一放松，她彻底睡死过去了。

        “诶，诶，齐姐，齐姐，快起来别睡了。”

        周围吵吵闹闹的，好不容易下了课，班里那几个能闹的男同学搂腰挎脖子地在讲台上打闹互摔，底下的人有说有笑，交头接耳，根本不在乎旁边有没有抓紧时间小憩一下的同学，反正都高三了，睡眠质量都挺好的。

        齐然就是这种几秒就能入睡的选手，此刻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在梦境中感觉到世界在摇晃，于是几下被晃醒，费力地睁开眼，抬头一看，是她们班长李辉。

        她睡眼惺忪，舌头有点捋不直了，问到：“啊？怎么了？”

        “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齐然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些，紧张地追问：“啊？啥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就让你赶快去。”说完班长就转身走上讲台，要把那几个压在一起闹得正欢的男同学拉开。

        这不明不白的几句话，让她更紧张了，抽出张纸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赶紧抓了两下鬓边散下来的头发并掖到耳后，揉了揉脸上的睡痕，转头问同桌：“我脸上有印子吧，明显吗？”

        同桌赵琳琳正在做卷子，闻声停下手中的笔，仔细看了她两眼，推了下眼镜，说：“嘶嗯，还行吧，没事儿，赶紧去吧。”

        “老天爷啊不会是我上课睡觉被物理老师告班主任了吧，”齐然脑袋都大了，拍了同桌胳膊一下，“诶呦赵琳琳，你怎么不叫我一下。”

        赵琳琳依旧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淡淡地说：“诶呀，叫你干什么呀，你物理课有几回是不睡觉的，赶紧去吧，一会儿上课了。”

        齐然无助地叹了口气，怀着忐忑的心一脸不情愿地离开座位，朝办公室去了。

        她向左拐出了教室，走廊上三三两两占得到处都是人，教学楼每层有十个班级，中间是楼梯，一班和六班把边儿靠着楼梯，是按中考成绩分的文理科实验班，她们这层左边一到五是理科班，右边六到十是文科班，老师们的办公室在每层楼两侧的最边上两间，

        齐然一步一步地朝最里侧走，依旧一脸睡相，看来短时间内是难以消除了，只能赶紧揉几下，让印子淡下去些，不然班主任看见肯定更生气。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盘算怎么和班主任解释不小心睡着了这件事，万一物理老师也在，加入进来一起数落她，她又该怎么解释。

        一班刘伟是齐然的后座，此刻站在走廊里唠得正欢，看见她走过来，眼睛一亮，赶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跟了两步，问：“齐姐，干什么去啊？这睡的，哈哈哈”

        齐然白了他一眼甩开他，根本不稀罕理会身后的嘲笑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低头揉着脸边走边想，这才刚开学几天就被叫办公室，我要怎么说？就说还不是因为你的数学作业又多又难，我连五个小时睡眠时间都保证不了，这怎么能不睡着啊

        哎肯定是不能这么说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班主任肯定会骂死她的，再加磅看着她学数学，她肯定会更厌学的。

        她唉声叹气地低着头，手搁在脸上，用余光躲避着来来往往的同学，眼看着到办公室门口了，在转角处五班门口附近，砰地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冲撞，让两个人都猛地向后撤了一步。

        齐然比较惨一些，她没对面这个人高，一下撞到他像堵墙一样的前胸上了，登时两眼一黑，脑袋嗡的一声，喊了一嗓子。这一撤因为刚睡醒，腿有点软，她没站稳膝盖打弯，直接向后跌坐了过去。

        好在对面这个男生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她一把，一下把人给拽回来了，在慌乱之间，她不慎踢倒了脚边上的一盆儿盆栽。

        那盆栽顺着力的方向翻滚两圈停下，叶片直挺，根部依旧稳稳地扒在土里。

        齐然还没反应过来，男生一只手攥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已经搁在了她脑袋上了。一个满是关切又有些低沉的男声传入她的耳朵：“同学，你怎么样，没事吧？”

        在这一拉一拽之间，齐然本来还是有点发懵的，闻声缓慢地抬起眼睛，正对上一张白净端正的脸。

        她愣了一下，没答上话。

        男生见她没答话，又问了一遍：“怎么样？没撞坏吧？”

        一阵心慌顿时涌上心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她怔在原地仅仅对视了三秒，马上开始目光闪躲，捂着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啊没事没事，我没事，没撞到。对不起，对不起”她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被她弄倒的那个盆栽，没碎，但是里头土撒了一地。

        他们俩刚刚动静不小，边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侧目而视，齐然赶紧蹲在地上把盆栽扶起来，那个男生见状也跟着蹲下来了。

        她一直低着头，感觉到那个男生的脸就在不远处没走，心里咯噔一下。

        走廊里阳光直射，她觉得脸上温度骤然上升，十分尴尬地蹲在那用两只手晃了晃花盆，发现花盆确实没碎，心里暗自庆幸了一下，停下手时瞟了那男生一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男生并没有穿校服，套着一件宽松的蓝色短袖配一条白色的运动裤，趁得整个人很是清爽干净。

        齐然收回目光强装镇定，紧接着有些不自然地抬头扫了一圈，放眼望去周边根本就没有扫除工具，她只能回教室取来了。

        她刚要起身，她们班主任刚刚似乎也听见了动静，出来一看，正好瞧见她和一个男同学蹲在地上，好像是把花弄倒了，于是站在办公室门口叫了她一声：“齐然！干什么呢，赶快进来，一会儿再弄那个。”

        她看着班主任，连忙点头答应。以前觉得每次班主任扯嗓子喊她都像是催命，此时此刻绝对是来救命的。

        她急忙转过来对那个男生说：“不好意思啊同学，我还有事，你快回去吧。”于是撒开手，等着一会儿出来再打扫地上的土，还没等那个男生回答，头也不回地小跑进了办公室。

        她要赶紧离开那片空间。

        那个蓝衣男生看着齐然慌张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困惑。

        “你刚才怎么回事？”

        齐然刚进办公室在在班主任面前站好，想着刚刚近在咫尺的一幕，还有些惊魂不定，班主任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句。

        “撞着人了，把花盆踢倒了。”齐然揉了揉脑门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进屋的时候发现，还好物理老师不在。

        她们班主任叫张成华，是一位四十岁的男老师，个子很高，总是一脸严肃，班里的同学都很怕他。

        原来他也不这样，两年前还是个面相和善，十分优雅俊气的中年男子，教了十几年的数学，从来没带过班，齐然她们是他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没成想每一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他要是早知道当班主任这么耗心神，当初打死都不会同意校长的游说。

        “行了，不说这个了，你看看你这次数学摸底考的成绩。”

        张成华把一张答题卡搁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她拿起来看了一眼，一个鲜红刺眼的45分。

        “你这分太低了，你偏科怎么还这么严重，平时课下认真学习了吗？是不是光搞其他科了？”

        她来来回回翻看着这张答题卡，到处都是红色的叉号，心里头一股失望和委屈交叠在一起朝胸口涌来。齐然轻咬着后槽牙，眼里头的情绪呼之欲出。

        “老师我真学了，我没有数学方面的天赋，真的学不会”眼泪已经在齐然眼眶里打转，她泄气地说。

        张成华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波动，给她拽了张椅子让她坐下，又递给她一张纸巾。齐然接过纸巾，在眼睛上按了按，润湿了一块。

        张成华看她的样子，叹气道：“其实，叫你来，是想跟你说，咱们还有一个半月就期中考试了，这次年级主任打算，考完试分班，年纪排名前四十留在咱们实验班，咱班考出去的随机分进考进来的那些同学的班级里头。原来留五十人，现在就只留四十个集中培养，你这次摸底考，其它科都还行，就这门数学拖后腿了，在咱班排名三十四，年组排名六十七。这样你这次分班很危险啊。”

        齐然一边缓着情绪，一边听班主任讲话，其实也没太听懂。

        “你如果这次不小心分出去，突然改变环境，改变任课老师，会影响你学习成绩的，你现在分数还能过去年一本线，分了班，就说不准了，虽然学校这个决定，是想给其他分数更高的同学最好的学习氛围，也无可厚非，但对你们来说，确实有点突然了。”

        齐然好像听懂了，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红红的，她皱起眉，以一种想确认一下的口吻问到：“老师，您刚刚意思是说，如果我下一次没考进年组前四十，我就要去别的班级了是吗。”

        班主任点头回答：“是，就是这样。你压力也不要太大，你现在总分五百七十多分，只要下次月考数学能考到八十分以上，就能留下了。”

        这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震得齐然一时接不上话，她呆愣在椅子上，震惊地盯着班主任看。这番话意味着，如果这次期中考试没有留下，她不但要去花时间和精力适应新的任课老师以及班级的学习氛围，还将会失去原来班级的同学们。

        班主任看出了她的惊慌，安慰她说：“没事，针对你这个情况，我给你制定了接下来一个半月突击数学的学习计划，我是你班主任，你要是因为数学从实验班分出去，我怎么跟你爸交代，你以后多在数学上用用心，多分点时间给数学，先扛过这次分班再说吧。”

        消息太多，齐然一时有些消化不下来，她其实很想解释，她在数学上下的功夫已经不少了，但还只是问了最近的一个问题：“什么计划啊老师？”

        “我给你挑了几套题打印出来，你周一到周五，抓紧时间做好，不会的去问同学，你这个水平，很多题你同桌都能给你讲，都不会的就留着攒在一起，咱们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你下课直接来办公室，我给你讲讲题，课本上有什么不会的我再给你捋一捋。完事了我直接顺道开车送你回家，我已经跟你爸说好了。”

        “啊？你送我回家？”

        “嗯，正好顺便，放心，你爸都知道。”

        齐然语气郁闷地应道：“哦，好吧，知道了。”

        此时，上课铃响了。

        班主任听见铃声，跟她嘱咐道：“行了，别上火，老师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会好好帮你的，快回去吧。”

        她点了下头伴着铃声的催促，垂头丧气的站起身，刚要出门，就听见班主任在后面补了一句，“上课精神点，别睡觉了啊！”

        齐然闻言连忙点头说好，赶紧逃离了办公室。

        上课铃声在走廊上空响个不停，她脑子里混乱极了，这突然分班跟转学有什么区别？太恐怖了担忧和无力感充斥四肢百骸，短短几分钟的谈话，让她有一种眼下稳定平静的生活要被敲碎的感觉。

        走廊上的同学都在往各自的教室里跑，她一边想一边往回走，走到刚刚和那个蓝衣服男生相撞的位置，发现那盆盆栽已经被端正地摆回了原来的位置，地上的土也被打扫干净了。

        是保洁阿姨扫的？还是那个男生扫的？这也太不好意思了

        不过眼下也根本无暇顾及，她满脑子都是期中考试分班的事，一路唉声叹气回了教室。

        她走回座位，上课铃也停了，但是科任老师还没到。

        她重重地坐下，叹了口气。

        赵琳琳感觉到她的异样，一直注视着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班主任说你什么了？”

        她转过身一下抱住了赵琳琳，丧气地说：“老师说这次月考要分班，考不进年组前四十就要去别的班级了。”她一脸的难过与不舍，好像自己已经被分出去了。

        赵琳琳把她推起来，十分惊讶地看着她的脸说：“什么？为啥分班啊？怎么就留四十个了？你这回摸底考多少名啊？老师告诉你了吗？”

        “六十七。说是要集中培养前四十名，没留下的去别的班。”

        “啊？这也太突然了，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你期中考可得好好考，我可不能换同桌啊！”赵琳琳也是一脸的忧伤。她和齐然从高一就是同桌，这两年从来没换过，两个人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朋友。

        齐然一脸的视死如归：“好，有你这句话，我尽力。”

        两个人说了半天，她突然发现，上课铃响完都过去好几分钟了，任课老师还没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写在黑板最边上的课程表，话题一转，问赵琳琳：“这节课不是化学吗？化学老师咋还不来？”

        “不是化学，是数学。”

        “怎么还是数学呢！”

        “化学老师请假了，刚才让班长说的，你去办公室了没听着，他儿子低血糖在幼儿园晕过去了，他得赶紧去医院，数学老师要讲题，说这节课他占了。”

        齐然点点头，了然地哦了一声。心情更差了。

        不一会儿，班主任捧着一摞儿答题卡进了教室，简单说明了刚刚已经告诉齐然的，关于期中考之后分班的事，班里的同学们听到之后，与齐然的反应是一样的，先疑惑，后来就开始惊慌地交头接耳，一个半月以后，这个班级五十个人，注定要分出去不少，齐然希望她能留下来。

        一节很压抑的数学课结束了。齐然这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什么都装不下全是分班的事。

        班主任给她打印了十几套卷子，晚上放学的时候叫她去取，她无神地看着手里，想象着这一沓儿纸突然变成一把锋利的镰刀，一个回旋就把她的头收割走了。

        临走时班主任还对她说：“好好加油啊，我去停车场等我儿子去了。你自己坐车小心点，周六之前必须全做完啊。”

        她吃力地点了下头，目送走了班主任，然后就去公交车站等车了。

        今天因为出来的比较晚，到公交车站的时候，站牌底下都没几个人了。她们学校的位置平时不太好打车，地铁站就在学校大门口左边两百米远的地方，一到放学乌泱泱的人流往里面进，但是她家比较近，如果打不着车，坐公交车更方便些。

        她要坐103路，这趟公交车今天不知怎么来得特别慢。

        等待太无聊，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把耳机从兜里掏出来，选一首歌单曲循环，放得老大声，塞到耳朵里，暂时逃避眼前的喧嚣。

        这个时间天已经黑了，晚风舒畅，温度真好，她颓然地站在那发呆、张望、观察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之间生出了一丝茫然，是对时间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

        她以为可以就这样平稳地走完高中最后一年，却没想到计划总比变化快。

        她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很害怕自己以后也会变成眼前这些面无表情，而又行色匆匆的人群里的一个，同样担忧眼下万一真的离开了现在的这个班级，一下没适应好成绩下滑又该怎么办。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变故。

        车辆驶过扬起的灰尘落了她一身，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正踌躇间忽然用余光扫到，似乎有一个蓝色的身影突然停在了她旁边两三米处，她向那个扎眼的蓝色转头望去，眼神聚焦，竟然是今天上午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男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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