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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阳光落处,  一半灿烂,一半暗影。

        繁花映照,美的越美,  丑的越丑。

        相较于枝来芳芷檀母女的洒脱志高,康岳更像阴沟里的老鼠,  手段心思皆见不得人,  连自己内心的肮脏都不承认,屎糊了一双眼睛,看不清楚别人,  更看不清楚自己。

        “真是没想到啊……皇室血脉,  天子骄子,好好的条件,怎么就蠢成这样子了呢……”

        “天底下谁不辛苦……百姓们愁着天时,愁着年景,  一文钱掰两瓣过日子,  慈幼堂的孩子们吃百家饭,饥一口饿一口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当官的也有宵衣旰食,日夜忙碌,  猝死在任上的,就连咱们天子……一场刺杀,一子丧一子失,皇后没扛过多久也没了,  也没见他昏聩乱杀,  置朝堂百姓安危于不顾……”

        “自己坏就说自己坏,  埋怨别人算什么事?”

        “呵,  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还妄想要了不得的东西,我看这样的人要能上去,才是大允之祸,离亡不远了!”

        公堂外围观百姓不也大声,和身旁左右窃窃私语,今日算是看了眼界,见识到了一个人无耻的时候有多难看……

        视线滑过公堂外人群,再看看公堂上站着的这些人,康岳嗤笑一笑,推开枝来芳,迎向朝慕云:“你早知道是我,今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么?”

        朝慕云:“其实最初也并不确定,想错了些方向,比如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藏于暗处,从不露头,所有想办的事,想做的计划,全部交由他人进行,所有事件里,你仿若透明人,鲜有痕迹,我认为你骨子里藏满了怯懦,胆小,差点忽视了,没胆子,不代表不会偏执,你遇到了足够的刺激,会比普通人更激动——比如当年,听闻你母亲与侍卫有染时,你亲手杀了侍卫。”

        典王是一个很矛盾,内心存在强烈冲突的人,他怯懦,也偏执,胆小,却也有赌性,他不爱出现在人前,自以为搅动风云,玩弄人心,但也并不害怕亲手杀人,因为这能让他得到快感。

        他很多满足自己的愉悦,来自于掌控他人,比如掌控漕帮,让这些‘兄弟们’为他卖命,比如操控官场,握住一堆小辫子翻手云覆手雨,比如强掳枝来芳,占有欺侮,并欣赏别人母女间的战争……

        他赠恨一些关系,又无比迷恋这种关系,放纵沉沦。

        “若我猜的不错——”

        朝慕云看向康岳:“噬金甲蛊,是你自己用的吧?”

        康岳瞳孔骤缩。

        朝慕云垂眉:“你身为典王,纵当年在宫里深居简出,几乎低调到不为人知,也是有人识得的,先帝去后,新帝登基,京城平淡安宁,你不甘心,想反,积蓄力量是其一,躲在背后是其二,不能让眼熟的人认出你,则是其三。”

        “噬金甲蛊是个好东西,能在短暂时间内,一定程度改变你的骨骼,僵化你的皮肉,只要解药用的及时,会让你看起来有点变化,又不会变化那么明显,当时若有人见到,估计不大敢认你,可十数年过去,就不一样了,毕竟从青年到壮年,从壮年到微老,每个人都是有些变化的,只要你的脸与当初变化不太大,能让别人认得出,即可。”

        隐匿身份方便,拿回身份也方便,只不过就是对自己狠了点,噬金甲蛊要自己准备,蝰鳞蛇自己准备,按照时间用量,用在自己身上……个中痛苦,只有自己受着。

        这是一个疑心非常重,思虑不乏缜密,心狠手辣,极为危险,本身不存在太多道德感的人。

        康岳阴着眼:“你都知道本王是怎样的人了,不会还那么天真,以为堂上问出了话,就能把本王怎么样吧?”

        朝慕云淡淡:“康帮主也莫再那般天真,不若仔细回想回想,有多少人背叛了你,你又因为这些背叛,杀了多少人——时至今日,怎还对‘自己人’这般有信心?”

        “呵,不就是留了点后手,本官知道!”

        户部单于令站了出来:“门口斜对面的巷子里,卖胭脂水粉的货郎,就是康岳的人,他今日上堂准备有后手,抓住即可一网打尽!”

        公堂内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加码,眉目肃穆,一脸正气道:“康岳此人试图霍乱官场,收买行贿,本官这里证据收集良多,可悉数交转大理寺!”

        厚九泓看到这一刻都有点懵,这位单大人不是个油滑市侩,滑溜的跟个鱼似的官么,用槐没做的饭都没逼出人什么东西,怎么这会儿就……

        夜无垢倒是看的清楚,扇子微摇,言笑晏晏:“单大人大义。”

        世间其实没有太多的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除了好人,就是坏人,更多的是没那么坏,但也没那么好的人,所行所为可能会因为形势摇摆,他们可能本身没有犯多大的错误,但也不会随意就跟随你,若想要这样的人听话配合——

        展示自己的实力就够了。

        身在漕帮,夜无垢比很多外面人看的更清楚,盐务现辖户部名下,底下明里暗里的规则一堆,上官们未必不知道,单于令在户部混的如鱼得水,哪哪面子都吃的开,该好说话的时候好说话,不该好说话的时候不好说话,偏又不是康岳的人……

        没有被腐蚀到主帮内部,本身就是本事——单于令是个聪明人。

        就是因为太聪明,才会想的多,每走一步都十分谨慎,不想得罪康岳,又不敢靠近朝慕云,这才有了之前的推赖耍滑头。

        朝慕云其实也知道,才没相逼,也用不着,只要今日大理寺公堂,撕下康岳面皮,让一切大白于天下,让单于令看看,大理寺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就会知道,做什么样的决定才最正确。

        别人做出了理智的决定,给出了证据和方向,夜无垢当然也会给面子,夸一句对方又费不了多少口水。

        闻弦知雅意,单于令眼睛倏的就亮了,一边满意,一边谦逊:“惩奸除恶,正该是我辈浩然之举,还请小朝大人立刻下令,将巷道内贼人捉拿归案!”

        都不用朝慕云出声,厚九泓就动了:“我,我去!”

        康岳完全没料到这一幕,面色微讶:“你怎么知道?”

        单于令哼了一声:“就准你算计别人,跟踪监视别人,不准别人回报一二了?”

        朝慕云便立刻想起,那日他和夜无垢离开沁雅茶舍时,有个悄悄跟踪康岳的漕帮汉子。

        当时还有些奇怪,漕帮人打扮,偷偷摸摸跟踪,不是夜无垢的人,也不是康岳的人……现在看,应该是单于令的人?

        也的确,漕帮那么大的盘子,怎么可能是铁桶一块?康岳算计对付别人,别人自然也能收买他的人,单于令的确有点胆色。

        “呵呵……”

        康岳突然笑出声:“你以为收买我一两个人,就能获知我所有的力量?一只小队而已,没了就没了,不足挂齿。”

        单于令脸黑了  :“你还有底牌?”

        “不才,多的是。”

        康岳嗤笑一声,看向朝慕云:“你故意绕圈子,想让我亲口认罪,当着京城百姓的面让我下不来台,影响后续声势,可知我如此配合你,真的详细说了,又是为什么?”

        朝慕云眸底一片锐亮:“太子。”

        “不错,”康岳赞赏的鼓了下掌,“你能试探我,我自也可以利用时间机会,探出这个被你藏得很深的人,是谁。”

        他视线环视房间:“十六年前侥幸未死的小皇子呢,多有福气,承允帝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皇宫内外密不透风,丁点都打听不出来,但今日场合,他一定会在,是不是?”

        “放在外头可不安全,小朝大人心思缜密,仁善忠勇,自然得放在身边——此人就在这公堂之上,是也不是?小朝大人不若猜猜,我眼下猜没猜出这个人?”

        厅堂一静。

        围观百姓们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颤动,什,什么,皇上找回来的小皇子竟然在公堂上?是谁!

        “哦?你猜到了?倒是正好。”

        鸦雀无声中,夜无垢慢条斯理站起来,襟口一撕,紫色纱袍被他脱下,内里衣裳明黄耀目,金光澄澈,有五爪金龙自腰背盘肩,湟湟天威几让人不能直视,这身衣服……赫然是一身太子蟒袍!

        他随手摘下面具,张扬笑唇之上,是俊秀非常,却并没有特别陌生感的剑眉星目——

        在场之人,但凡见过皇上的,都会注意到,像,太像了!承允帝年轻时也是美男子,不然怎么能斩获京城明珠的芳心,这些年下来天子日渐衰老,差点让人们忘了他曾经的潇洒倜傥,父子俩年轻时的气质可不就一模一样!

        不,也有差别,做儿子的承爵了母亲优点,更为俊秀出尘,风雅宛如谪仙,又因流落江湖长大,气质里多了种洒脱不羁,少了皇室的傲慢矜贵,有点神秘,也有点接地气,似乎……更迷人了些。

        夜无垢转身,衣角旋起金芒,手中玉骨扇轻摇,遮了半张脸,眼带笑意:“——本也没想再瞒着你。”

        “你——”

        康岳好悬一口血梗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好么,这些人一个个表演完了,本以为是时候到他发挥,叫这些人震惊了,结果人家不用他猜,不用他分析,直接亮明了身份!

        好大的胆子!就不怕他在这里大开杀戒么!

        “啧,”夜无垢还在一边不满,“人中龙凤,江北小龙王——康帮主,你刚刚似乎还忘了一条,我暗夜帝王的名声,你是没听说过么?”

        康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

        他脑门突突跳,夜无垢在江北有多野他是知道的,他和他那个师父,把客帮搞得乌烟瘴气,直接脱离了控制,主帮都管不了,但凡,但凡他知道这小孩是承允帝丢的那个儿子,他都断断容不到他长大!

        这个人从小时候开始就像个狼崽子,小野狗,蛮横无理,横冲直撞,无赖痞性不要脸,没一点皇室宗亲身上该有的尊严骄傲,放着最狠的话,杀着最狠的人,什么江北小龙王,暗夜帝王,都是他到处点火,四处惹祸留下的名号,他本以为这是个小傻子,因为一个人只靠孤勇走不了太久,谁知竟然被骗了!

        不但本事骗了他,身份也骗了他,这并不是个蠢货,所有一切嬉皮笑脸不是过假象!

        他早该杀了他的,早该杀了他!

        夜无垢似乎非常欣赏这个咬牙切齿的表情,玉骨扇摇得更加从容,眼梢笑意更为深切:“蛛娘娘,榴娘娘,你之心血所起,皆是为了寻我,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康岳起的磨牙,时至今日,他怎会不懂,所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先前放出在市井,各种乱七八糟的口风,当堂审案的节奏,吊着他自己一点一点,把杀人事实交代清楚,还有此刻夜无垢身份的暴露……

        全、都、是、安、排、好、的!

        别人架好了局,摆好了树,就等着他这个兔子自己往里跳呢!

        “朝、慕、云,你好算计!”

        康岳瞪着朝慕云,眼底几欲瞪出血来:“你不止算计我,你还利用我,算计了你父亲,是不是?今日之后,不管你有任何不孝行为,都有人为你开脱!”

        “你知道我在意什么,你知道我喜欢看什么,你故意在引导我,卖你爹是,让夜无垢这个时候放开身份也是——你想给这个新太子一个华丽舞台,让他表现,让他立功,让他获得威望,你想让他杀了我,是么!”

        一个个消息劈头盖脸砸过来,不让人有点思考空间,百姓们风中凌乱,还没从‘小皇子就在现场’的信息醒过神,小皇子就自曝身份了,还说是什么暗夜帝王……这么会玩的么?

        你别说,虽稍稍尴尬了点,但好像也挺接地气的?

        不不,这个好像不重要,小皇子太帅了,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这太子服,原就该是他穿的!

        他们是不是要跪?可好像小皇子完全不在意这个,没有让人们下跪的意思,还在单挑典王,要是他们破坏气氛,非得现在跪,是不是得被罚?

        不过好像这个也不是顶顶重要的……重要的是小朝大人,也太聪明了吧!这一条条一桩桩,环环相扣的,直接把典王坑惨了啊!

        再想想之前气氛,小皇子又是帮忙搭腔又是帮忙递刀,合作的这叫一个亲密无间,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康岳仍在愤怒:“我告诉你们,没门——”

        夜无垢却突然收了扇子,问康岳:“那夜有人行刺小朝大人,是不是你下的令?”

        康岳知道他说的是哪次,嗤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到现在都记着呢?”

        夜无垢:“谁?”

        康岳:“嗯?”

        “我说,”夜无垢眯了眼梢,“带队杀人的头领,是谁?”

        康岳冷笑:“头领是谁你不是最清楚,不是被你杀了么?”

        夜无垢:“死士规矩,留传信人——此人必是你心腹,我没猜错的话,他今日就在附近吧?”

        康岳还没说话,夜无垢就从现场人表现里,找出了表情不对劲的那个人,身形一动,手中玉骨扇飞出,这人连跑都没来得及,直接被抹了脖子,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没了呼吸。

        这人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三五同伙,大概都是等待命令的,见此场景即刻退后逃离,周边百姓安危立刻成了问题。

        玉骨扇飞出去的快,转回来的也快,夜无垢直接一个弹指,改变了它的方向,它立刻又飞了出去,似携风雷之势,空中划出残影,无比精准的抹过了这几个同伙脖子,在场百姓无一伤到!

        玉骨扇饮完血,飞旋而回,重新握在手里,夜无垢低眉,杀气外溢:“犯我大允命官,欺我大允百姓者,死!”

        这是一个警告,不仅是对想要伤害朝慕云的人,还是对试图藐视朝廷尊严,视百姓性命犹不顾的人,胆敢意图不轨者,必会付出血的代价!

        “哈哈哈哈——还真敢说啊!”

        康岳手一抬,拿出自己武器:“不得不说,你们两个的确有点本事,让我刮目相看,但千万别忘了,你们想干的是什么,是保护百姓,是守护京城,我就不一样了——”

        “你们让我在今日丢脸又如何,舆论可以操纵,想法可以左右,胜者为王,历史皆可改写,我只要杀了现场这些百姓,来日还是机会良多!”

        “我实话予你们,今日谁都留不住我,我便要从这里踏出去,你们敢拦,我便杀人——我还要谢谢你大理寺,替我找来了这么多人质!你们这般大义,倒是好好掂量掂量,是抓我重要,还是护住百姓的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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