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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翁婿会面


岸边驶近一艘船只,还未停泊稳当,甲板上挤着的乌压压的人群争先恐后地跳到岸上,仿佛再晚一步就要落到阎王手中了。

        “乐山王反了,半个月前经已占了两广地带,现如今呀,估计打到两湖地带了。”

        “此时还不北上寻求庇护,待何时?”

        “南下分明是在送命呐。”

        虽逃亡的人只留下只言片语,却也够岸上的人勾勒出两湖地带眼下的混乱了。

        顷刻间,排队等着南下的人走了大半,只余三三两两几人,慕容珏和公玉煦就在其中。

        “这……”乐山王怎么反了?公玉煦面带疑惑,望向慕容珏。

        慕容珏摇了摇头,心中忧虑。乐山王慕容岩是皇祖父的堂弟,按照辈分,他需称他一声皇叔公。在他的印象里,这位皇叔公在慕容氏诸多藩王里大为安分,丝毫没有存在感。对于他突然间在蜀地造反了,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会不会是因为陛下昏迷,东宫失势,各地藩王……”蠢蠢欲动了。公玉煦话留一截,未说完全。

        “嗯。”慕容珏拧着眉头,点了点头。虽说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都是慕容氏的子孙,哪一个身上不流着好斗倨傲的血液,又怎会真的愿意屈居人后呢?

        短短几个月,陛下损了两个儿子,朝中势力频繁更迭。此时不动,更待何时?这些蹲在暗处时常观望着京中局势的藩王们又怎能不心动眼热呢?

        “跑完这一趟,我也要收拾收拾北上了,”船上负责领事的中年男人甩了甩肩上的汗巾子,幽幽叹道,“好不容易过了三四十年太平日子,怎么又打起仗来了。”

        “是呀,好在这一趟是下江南,不往两湖地带跑。”另一位年轻的船员接道,“不然,就算是给再多的酬劳,我也要驳了老东家的面子。”

        “唉,这世道,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养家糊口,难呀!”

        战事起,难太平。

        在江上行流半个月后,慕容珏和公玉煦终于到了建康,敲响了太守府的大门。

        徐扬二州临近两湖,此中官员自不敢松懈。直至月上柳梢头,迎回了女公子的太守府里的众人才盼到了忙于政务的郎主回府。

        分别八个月,历经千辛万苦才归家,公玉煦的心中藏了言不尽话不完的思念。抬眸欲诉心肠,不料对上了父亲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知眼下局势不稳,父亲操劳,她体谅地含着泪笑着说道,“阿耶回来啦。”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她从未离家。

        “女儿已经命人摆好了晚膳,只等阿耶回来,一家团聚。”

        女儿牵着儿子候在前院等候,这般光景好似还留在去年,自女儿年初去了外祖家,再未重现。公玉宣暂时忘了政务,笑着走近,摸了摸女儿的头,“长高了。”他是个沉稳内敛的父亲,并不多外放感情,只语调中含了无尽的思念和浓稠的欣慰。

        “熙儿也长高了。”三四岁的孩童声音稚嫩。他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想在阔别多日的阿姐面前显扬自己有好好听话好好用膳。

        “熙儿真乖。”公玉煦俯身,轻轻抚了抚幼弟的脸庞。

        院中灯火通明,无阴影可藏。因着思念,公玉宣只看到了候着的一双儿女,并未将视线留给旁人。可女儿一俯身,便现了她身后立着的少年,公玉宣移了视线。

        少年的年岁瞧着不大,约莫十七八岁,长着一副胡人面孔。忽地,他想起妻兄曾寄信言谈女儿的婚嫁,婚娶对象是清河王世子。

        起先,他并不认同这桩婚事,皇室显贵不假,可其中的险难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道尽的?他能理解岳母想将女儿留在跟前的心思,可理解归理解,却不能同意。他只想将女儿留在江南,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荣华富贵之余,他也有能力照料看顾。

        那时,他还想着如何婉言推绝,不料未出几日,就收到了清河王府谋逆的消息,此桩婚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六月里,陛下彻查案情,真相得以大白,追封清河王为文昭太子,下旨急召清河王世子回京。两个月过去了,清河王世子却了无音讯……

        回忆到这里,他大致猜出了少年的身份,定睛重看了眼。少年挺身立在灯火处,姿容清冷,气质矜贵,确有七八分先祖的威势。可再细细观摩他看向女儿的眼神,黏稠宠溺,绝不清白,公玉宣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选择压下心口翻涌的情绪,对着一双儿女笑言,“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进屋用膳呀。”说完,眼神掠过立着的少年。

        聪明人自不需多言。慕容珏看懂了他的意思,不言不语地跟着公玉氏一家三口进了屋。

        入了屋,遣了人,关了门。公玉宣后退一步,肃容掀袍,跪地叩首,“臣,公玉宣,叩见世子。”不管他对待婚事的态度如何,都躲不开他是臣子这个身份。

        “太守快快请起。”慕容珏立刻上前扶起了公玉宣。他是他妻子的父亲,是他的岳父,他怎可让他行大礼?

        垂眸看了眼他的神情,未探出他对自己的态度,慕容珏弯腰行了一个晚辈礼。

        这下换公玉宣揣摩起了他,君臣有别,他是君,自己是臣,即使自己年长于他,他也不该对自己行礼。

        公玉熙眨巴着眼,不太明白阿耶为何要和送阿姐回来的黑衣哥哥拜来拜去,抬眼看了看牵着自己的阿姐,却见阿姐眉眼间全是笑意,他更摸不着头脑了。

        女婿相当于半个儿子,公玉煦并未觉得慕容珏向阿耶行礼有何不妥。他越是敬重她的父亲,就越说明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她牵着幼弟,走近微微弓着腰相互观察的翁婿二人,“熙儿,快叫姐夫。”缓了缓,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这是她的郎婿,便换了另一种说辞。

        姐夫?公玉熙更迷糊了,阿姐还未出嫁,怎么多了个姐夫?但好在他自小便听自家阿姐的话。于是乎,他带着疑惑喊了声“姐夫”。

        孩童的声音稚嫩,唤回了相互试探的二人。慕容珏看了眼还不到自己大腿高度的妻弟,小小的人,很是讨喜。他自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年纪轻轻,却也深沉。可此刻,屋里余下的三人皆见了他眼底的欢喜。

        “嗳!”他欣喜地应了声,后又摸了摸胸口,遗憾身无长物,遂递了一块玉佩给他,算作见面礼,“快收下。”

        人虽小,却也懂礼,公玉熙抬头望了望阿耶和阿姐,不知他们是否同意他收下眼前这位好看的姐夫送给他的见面礼。

        公玉煦虽见过这块玉佩,却只知是他的贴身之物,对他很是重要,未解这块玉佩暗含的身份象征,“既然是姐夫相赠,熙儿便收下吧。”她并未多想,只是乐于见他与她的家人相处融洽。

        见幼子满脸笑容地接过了玉佩,公玉宣的眉心不禁突了突。一双儿女可能不知这块玉佩代表着什么,可他却不是无知无解之人。方才,他分明见到这块雕龙浮云的玉佩背面刻了一个“珏”字,这是皇孙的身份象征。

        见此玉佩便如见本尊,今日他还只是清河王世子,谁知来日,他又是什么身份,登了多高的地位?幼子持此玉佩,便如得了他的势。

        “这……”虽说长者赐,不可辞。可,可这块玉佩,怎生合适?公玉宣一门心思全在玉佩上,甚至忘了思考那一声“姐夫”所代表的含义。

        “世子,熙儿年幼,还未能明辨是非,受此玉佩,怕是不妥。”公玉宣又行了一礼,希冀这位世子快快收回玉佩。

        “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慕容珏并未看他,径直朝着面带笑意的妻子走去,“都是一家人,何须多讲究虚礼?熙儿是我的妻弟,我不过送个见面礼,当不得什么的。”

        一家人?妻弟?公玉宣这才反应过来,“你,你们……”他欲伸出手指向二人,后察觉此举对慕容珏不敬,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憋了一肚子的气。

        “我与煦儿已在七月里成了亲。”走了几步,闻此言,他顿步回首,“太守,快入座,用膳吧。”大抵是公玉煦大大方方的态度,又或是公玉熙稚嫩的一声“姐夫”,给了他无限的底气。此时,他的神态万分自在,不同于刚入屋时的略微拘谨,就连语调也显得十分轻松,仿佛这间宅子是他的府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哦,这么想,莫说太守府了,就连整个建康也是他家的。

        无媒无聘,怎可算作礼成?公玉宣的脸色有些难看。

        “待我回了京,请了圣旨,再重办婚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慕容珏承诺道,“太守莫要忧心,三书六礼,鸿雁来信,皆不会少。”

        “况,我予她之荣华,也绝非止于此。”少年的语调不高,可话中深意却万分高。

        不止于此,还要至何地?除了后位,莫作他想。他又不是官场新人,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直起身子,重新打量这位世子,不同于他的父王清河王不争名利,这位世子的眼底有决心,亦有野心……

        眼见翁婿二人针尖对麦芒,公玉煦赶紧上前缓和气氛,“阿耶,我,我与世子是两情相悦,终成眷侣,还,还望您认可。”虽说成亲是迫不得已,可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女儿满眼希冀地望着自己,恳求自己认可,他能怎么办?既已成了亲,行了礼,不同意又能如何?对于这个长得酷似亡妻的女儿,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他除了咽下这口气,还能有什么办法?

        视线转移,瞪了眼慕容珏,他叹了一口气,“先用膳吧。”心里同意了大半,可要他当着这小两口的面说出同意的话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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