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星辰与风

　　昏暗的夜幕被渐次排开的路灯戳得透亮，使得水清路上的沥青也变的不再那么模糊。

　　韩人瑜背着包站在靠近食堂的那颗刺槐下来回走动，手指在背包带上微微摩挲，出门前室友们乱七八糟的叮嘱犹在耳畔。

　　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并没有注意到周围那些夹杂着各式小心思的目光，大概是害羞的缘故，目光只敢在右侧的两个路口处徘徊。

　　她掩饰的不是很好，来回地张望的动作，将内心的期盼暴露地一览无余，殷切的目光中终于有一根枝杈被人伸手拨动。

　　叶朝刚跨出半个身子，便将这惹人厌的树枝拉到一旁，向路口径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高挑的身影。

　　幸亏被撩拨的女贞树没有为难莽撞的叶朝，不然扫在他脖子上的枝桠，肯定不会让他今夜如此顺遂、愉快。

　　叶朝快步向着韩人瑜走去，挠了挠头略带一丝尴尬的问道:“你等了多长时间？”

　　不过陈人瑜并没有顺着回答，让他的尴尬持续下去，而是很自然的转身，带着他并肩向前走去，随口回道:“没有啊，我也才刚到不久。”

　　踩着红绿色的地砖往前，路过望月湖的时候，身处外侧的叶朝故意放慢了脚步，向湖面看去。

　　微白的月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大黑和二黑这两只傲娇的黑天鹅带着湖里的锦鲤聚在桥下，同桥上驻足的学生嬉戏。

　　每年都不缺少一些善良的女孩子，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拿出一部分，买些面包喂给它们，生怕饿瘦了我们的校宠和那些团团圆圆的锦鲤。

　　叶朝那些浅显的小心思，落再陈人瑜眼里，只会在心中感到一些小甜蜜。配合的看向湖面，将这一湖秋水尽收眼底，与白天的枯燥单调相比的确好看很多。

　　望月湖边紧挨着一片绿化林，有两条交叉的步行道将其分隔开来，通过眼前的这条小路可以直接走到操场，步行道旁摆放着许多供人歇息的长椅。

　　除了雨雪天气之外，一到晚上就会有一些情侣准时过来打卡，在椅子上你侬我依，说着怎么也说不完的悄悄话。

　　习惯夜跑的叶朝，虽然并没有特地的关注这些情侣，不过他还是能够发现，熟悉的面孔会消失，或是身旁变了人。

　　这样的情情爱爱叶朝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在偶尔想起这件事时会感到疑惑与不解。

　　不知道每天都形影不离的腻在一起，都是在聊些什么？

　　不知道既然注定早晚会分开，当初又何必在一起？

　　大概是单身狗永远也不懂王子与公主的哀伤吧，不过现在不是了。

　　韩人瑜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一路无话，操场的入口西一门也很配合地快速向他们接近。

　　“我去把包放一下。”韩人瑜对着叶朝说道。

　　“好。”叶朝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塑胶跑道旁的长凳，总是会被夜晚锻炼的学生，用样貌不一的背包占的满满当当，不过韩人瑜的背包比较小，能够恰好放在角落的位置。

　　晚餐已经结束了有一段时间，秋风飒飒，对于换季不敏感的叶朝来说，突然觉得有些冷的，凉风穿过衬衫的缝隙，在皮肤上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叶朝对于细胞层面的抗议置若罔闻，在大量分泌的苯基乙胺的操纵下，不由自主地将满身的心思都挂在旁边的那个人儿身上。

　　韩人瑜平时疏于锻炼，叶朝便带着她沿着跑道的最内侧慢跑，被许多成双或成单的人超过。

　　他们之间还是没能有什么交流，叶朝感到有点尴尬。

　　表白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尽管他们已经相识很多年了，可韩人瑜肯定的回答，让从未谈过恋爱的还是让他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就像是前年他突然听闻姥姥的丧讯时，那样不真切，以为自己只是做梦或者仅仅是个玩笑。

　　那天夜里他如同往常一样进了姥姥的屋里，舅舅姨妈们低声的交谈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在一次次的抬头张望与低头注视间，那个躺在床上的老人仍旧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才感到有些慌乱，不过更多的仍旧是空白的迷惘。

　　从屋里离开时的恍惚，到入殓时的茫然，再到守夜惊醒时刺目的白色，这一切的一切直到送葬那天早上，才撕破他内心的不真实，并逐渐接受。

　　同样的，他们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朋友之上的改变。

　　微微偏过头，向身畔的韩人瑜望去，乍一看很是平淡温柔，像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再花些时间便会不自觉地被其中的韵味所吸引，一双清透的桃花眼，鼻子小巧秀气，唇形也是标准的樱桃小口，整个五官干净极了，如春风般的清爽明丽，属于那种所有男生都会钟意的初恋脸。

　　直到一声刻意的咳嗽传来，叶朝才陡然惊觉美玉般白皙的脸庞，被一阵晚霞所浸透，红了耳梢，韩人瑜抿着嘴唇，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

　　叶朝连忙转过头来，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被抓住一样，手足无措。

　　却又立刻把头转了过来，想要解释什么，“你。。。。。。额！”甫一开口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好。

　　“噗，哈哈。”韩人瑜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略带促狭地说道：“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啊？”

　　叶朝用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脑海中一片茫然，对于韩人瑜的追问没有任何答案，只是同样笑了起来，想要将这心慌意乱的片段快进过去。

　　尽管叶朝有意的一直把控在一个适宜的速度，但跑了两圈过后，韩人瑜的额头上也开始微微见汗，不过刚才的小插曲让他并不敢仔细地盯着韩人瑜看，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尴尬的空气早就被甩在身后，不见踪影，叶朝似乎也找到了不太正确的聊天打开方式。

　　你一句我一句，这样不温不火的聊着，板板正正的样子，就像是不苟言笑的叶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我们的韩人瑜同学，一本正经地提问一般。

　　再一次经过起点的时候，叶朝对着有些气喘的韩人瑜说道：“我去拿你的包，我们找地方坐一会吧。”说完作势准备离开跑道，同时偏过头看了一下韩人瑜。

　　韩人瑜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肯定的回答，她如果想要自己拿的话，只需要任何细微的抗拒，甚至不需要言语。他以前也是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会在意她的情绪，给予她充分的尊重。当然，更会帮她考虑到形形色色的细节。

　　叶朝右手拿着那只黑色的小包，带着韩人瑜走到操场中间东侧的草坪上，将手中的背包递给韩人瑜后，就随地坐了下来。

　　“你带纸了吗？”叶朝从裤兜里拿了一包纸出来，，看着她说道，“我带了湿巾。”说着将纸巾的边角抽出来伸到韩人瑜面前，大抵是觉得那种被汗粘着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吧。

　　轻嗯一声，韩人瑜略带调侃地说道：“你这么讲究吗？还随身带着湿巾。”

　　叶朝连忙否认道：“没有啊，刚才路过超市的时候，顺道进去买的。想着出了汗，用湿巾应该会更凉快些。”平淡的语气说到一半，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最后的几个字就快要合成一个音节了。

　　可两人离得这么近，又有什么声音听不到呢？“的确，湿巾用起来还是很舒服的。”韩人瑜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随声附和。

　　在叶朝的眼光下，韩人瑜只感觉走远的夏天又回头注视了她几眼，脸上火烧得厉害。微微低下头，用湿巾反复的擦了几遍也没见好转，只能就此作罢。

　　叶朝主动询问起她的学习情况，她便同他小声的讲述起来，从日常琐碎到课堂趣事，一件件娓娓道来。

　　叶朝也扮演成一个忠实的听众，在她喜不自禁时，与她同样欢笑。在她吐槽时，如昏君旁的小太监般不问对错，只管随声附和。哦，不对，应该是他的女皇才对。在她停顿的空档期，插入自己所遇到的类似闲事，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想起下一件或开心或难过的事。

　　随着周围的静谧，夜空变得寥远起来，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渐渐归于沉寂，星光混杂月光如蒙蒙细雨般连绵的笼罩在草坪上，使得草坪上如同积水般空明澄澈。

　　现在的天不像小时候那样，一眼望去，尽是漫天繁星。即使是今夜这样的好天气，星空仍有些名不副实，显得稀稀落落。望着那漆黑的夜空，叶朝感到有些莫名的伤感。

　　泰戈尔的《初雪》浮现在心头，这是他很早之前背过的一首诗，没有感动，只有感触，没有很精彩的描写，但却真的印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树枝无法在风中相依。

　　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

　　却永远没有交汇的轨迹。”

　　今夜是她们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相处，可以有羞涩，可以有喜悦，可以有倾慕，但怎么可以有伤感呢？

　　喜欢可以是默默的，但爱却不是谁一开始就有的勇气，在这天地之间向韩人瑜告白的勇气是他活到二十多岁半路陡生出的。

　　他设想了无数或幸福或形同陌路的未来，看过无数迫不得已的凄惨故事经过。先是动摇，再是苦恼，然后冥思苦想，最后又肯定。在一遍又一遍的打气后，他才用那早已急不可耐的嘴唇不紧不慢地说出那番话。

　　说来也是有些傻，可未曾成为恶龙的少年，也只能这样做到他所认为的最好。

　　叶朝在感性的海洋中劈波斩浪，可他也并不是一个缺乏理性的人。

　　从初恋到结婚，从大学到婚姻殿堂，他知道这个概率有多低，在任何和韩人瑜有关的事情上，叶朝从来不会让狂妄自大四个字靠近，更不会有任何的庆幸。

　　宇宙与内心的一致性，是占星学令人惊叹的原因。冥冥之中，我们总能与星空产生共鸣。

　　可能叶朝永远也不会知道，正是这份警惕与并不呆板的真心，让他实现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思绪很长，叶朝并未让它跑远，风中的凉意让他赶紧低下头来，想要就此结束这一晚不太糟糕的开场。

　　韩人瑜还在痴迷地望着夜空，淡淡月光在周围飘浮，凭空勾勒出她的轮廓。叶朝只觉得眼前的一幕自是极美，却并未像小说中的那样做出符合此情此景的行为，更未像文人骚客那般作出意境悠远的情诗，这刹那之间，他想的只有和她一起到白头。

　　叶朝不禁在心里怪罪这该死的月色太美她太温柔，让羡煞旁人的浪漫丢失了登场的机会。

　　起身走出操场的大门的时候，已经可以明显看到，那些模模糊糊的身影少了许多。

　　叶朝主动提出：“我送送你吧。”

　　“啊！不用了吧。”我们的韩人瑜小朋友这个时候只是有些吃惊，什么都没有想，话便已脱口而出，大概是以前的思维习惯还没有转换过来吧。

　　叶朝看着她突然间的手足无措，心中飘忽好像突然间就落到了实处，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说道：“没事啊，也不是很远。”在韩人瑜略微点头后，接着说道：“走吧。”

　　并肩走在校园里，即使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可不经意间的对视，这心有灵犀的举动，使得两人眉的眼间染上了暧昧。

　　叶朝觉得鼻尖彷佛萦绕着某种不自觉溢出的甜蜜的味道，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之后要去找一些相关的话题去终结这难缠的沉默。

　　路程很短，即使叶朝与韩人瑜走的再慢，也不会很迟到达目的地。

　　他们没有像周围演示的那般搂搂抱抱，只是互道晚安然后招手。

　　韩人瑜打开门禁进去后，隔着玻璃门看见叶朝还站在门外，靠近门边说道：“你也快回去啊。”

　　叶朝笑着点头：“好，你快上去吧。”作势转身离去，回头后只看见空空如也的楼道，淡淡的落寞充斥在心间。

　　韩人瑜一进门，就听到室友门揶揄的声音：“哟，我们的美人鱼和她的小情郎幽会回来啦。”接着便是一阵哄笑之声。

　　韩人瑜的脸颊顿时红透，低着头快步穿过宿舍中间，来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向下看去，就看到那个和她幽会的人也站在路口正抬着头看着她。

　　隔着数百米的空间，同时就出现了两个傻笑的人。

　　彼此对望，内心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这不知从何时开始的默契，足以胜过情诗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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