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影子

“略有耳闻。”他启动车子，脸上浮出笑，也非心满意足的笑，不过事不关己冷漠一笑罢了。

        我侧过身长长地吸了一口烟。

        等第一个红灯的时候，他没话找话开始聊起来，“新闻铺天盖地报道闻熙与你解除婚约。”他穿透烟雾望向我。

        “你说错了，”我掐灭烟头回望他，“是闻家与郁家解除婚约。”

        “是吗？可之前他们一直营销你们两情相悦。”

        我哂笑，“季医生剖过人的心脏也开过人的大脑，怎么连报纸上的那些话都信啊？”

        “我倒是希望你们两情相悦。”他的食指敲在方向盘上，“否则对着镜头装情深意重多累。”

        “不累，”我耸耸肩，“这世界上没有比假装爱一个人更轻松的职业的了，我的薪水很高的。”我朝他一笑，“你想试试吗？我现在就能用看他的眼神看你。”

        季未冶并未被我挑逗，目视前方，神色都无波澜。“我在开车。”他清冷的声线把我阻隔在外。

        我笑意未减，用炽热的目光继续看他，“更准确的说，一直以来，我都在用从前看你的眼神看他。”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看上去轻松的很。

        他听不懂我说的话没关系。

        可他眨眼的频率乱了，我一下子明白他听懂了。

        只是无动于衷而已。

        “为什么再让我遇到你，”我仰头靠在椅背上，“为什么呢，季未冶？”只有相见后才知道，比别离更可怕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他依旧不执一言，车里没放音乐，耳边全是柏油路和橡胶车轮的摩擦声。这种声音只会越听越烦躁。

        “到了。”

        他的声音响起时车已经停了。学校外的马路最是拥堵，他没法停车，于是我很自觉的自行拉开车门。

        看了眼时间，十点十二分。我在来来往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中找王姐的儿子。

        “杨丞。”我看到他时他正立在路灯下，高高瘦瘦的他影子拉的很长。

        我一边挥手一边朝他跑去，他愣了一下，看我走至他面前时他才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小郁阿姨？”

        “是我，是我，”我一想到他本应该等来的是他的妈妈，我就难以开口解释，只能比重就轻，“累了吧，来，阿姨帮你拿书包。”

        他礼貌的说了句不用，随后就问：“阿姨，我妈妈怎么没来接我？”

        “王姐……王姐她，”我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要不先和阿姨上车吧，具体点的事情我慢慢和你说。”

        “没关系，小郁阿姨，你和我说实话就好。”

        这孩子真的懂事的让人心疼。

        “好，”我双手搭上他的肩，自己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后，调整音调，用尽可能镇定的声音说：“杨丞，你妈妈她……她住院了，脑溢血，刚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中。”

        他的脸色瞬间成了灰白色，木在了原地。

        “别怕，没关系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拉起他的手，“走，杨丞，我们先去医院。”

        他默不作声的跟着我朝车的方向走，我很担心他的状态，一上车，我问季未冶车里有吃的没，他指了下我座位前的位置，我打开储物的空间，里面有两袋饼干。我将它们递给杨丞，“饿了没，吃点东西，”我怕他没有胃口，接着说，“王姐今天一整晚都要有人守着，吃点吧，多些体力。”

        我终于还是说通了他，看他吃完了饼干，我才介绍，“这位是季医生，恰巧我们认识，王姐做手术时他也在场。”

        “请问我妈什么时候能醒来？”他看向开车的季未冶，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话语里说不出的急切。

        “一个星期内能醒来，不过术后可能会并发一些后遗症，例如——”

        季未冶还没说完，我就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大腿，拼命朝他使眼色，“王姐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咱们就先别操这个心了，是吧，季医生？”

        也不知道他为人真的坦率还是情商真的低，竟然反驳我说了一句：“让病人家属早知情，是我当医生的责任。”

        “那也不是现在，季未冶，你还是给我好好开车。”我言语中以透露出些许怒意，这些年没见，别的都变了，心直口快的破毛病却不改。

        杨丞一句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我隐约能猜出来他此时在啜泣，可那又想哭有无助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那一刻我心头一紧，下了决心，想那钱的事，就先不和这对母子提了。至于我自己，还有闻熙给的那张卡，饿是绝对饿不死的。就是……

        我偷偷看了眼季未冶，神色清冷，像寒光打在冰块上一样冷白色的皮肤。

        是我无法靠近的，亦是无法捂热的……

        我从未想过会再次见面。

        我亦从未想过此次一面，会让我发了疯般的想靠近他。匆匆赶到医院，杨丞留在病房守着王姐。病房外，只剩我与他。

        护士走过他身边都叫他一声季医生，然后羞涩的跑开。一如当年在学校里，他清冷但是纯良的邻家少男气质会让无数女生着迷。

        现在季未冶只留了这份清冷，剩下来的那些属于少年身上的干净气息我却再也找不见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纯良，那些曾经让他刻骨铭心的青涩回忆，他再也不需要了。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混迹于成人社会的老练和冷漠。

        纵使这样，我亦克制不住对他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种执念来自何方，我疯狂的试图通过他的气息找补这些年来我扭曲的青春，畸形的家庭，虚假的爱情。

        我寸步不离得跟着他，尽管他眼里没有我，没有光，亦无话与我说。可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靠近他，让他充斥在我的瞳孔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还是被我默不作声的跟随逼的不耐烦了，回头怒视我。

        一转眼，却见我眼里蓄满了泪水。

        “不知道啊，”我用指腹揩了两下眼角，“不干什么，就想着王姐的事处理完了，我们也要说再见了，让我再多看看你吧。”

        我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摆说：

        “季未冶，我想了你很多年。”顿了顿，“这么多年，就想听你亲口说一句原谅我。”

        我抬头看他，“你不说也没关系，”两只眼睛重新蓄了泪，“你不说我记你一辈子。”

        “非要这样吗，郁楚眠。”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怎么不是，”我怔怔看着他，“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八年，就是为了见到你之后第一时间内说出来，可是没有用了，”我无力得松开拽紧他衣摆的手，“可是没有用了，人是会变的，我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永远停在十七岁的少年。”

        “你是他么？”我红着双眼质问他，“求求你告诉我，你可否还留了一点他的影子，如果有，告诉十九岁的季未冶，我永远爱他。”

        “可是你守护不了他，你拯救不了他，你帮不了他，你留不住他，”季未冶一把将我抵在雪白的墙上，“能帮他的只有我，郁楚眠，你明白了吗，人是会变的，变是为了保护自己，只有变强，才能够保护自己。”

        他低头，吻住我的唇，我顷刻瞪大了眼睛，泪水溢出来，呆呆地，任他亲吻。

        “他以前不敢这样的。”我说。

        “可是现在我敢，郁楚眠，欠我的东西是要还的，我从不会平白无故的去原谅一个人。”他说。

        “好，”我轻轻一笑，“我愿意还。“

        我一把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上去，久别重逢的，得而复失的，义无返顾的吻他。

        “季未冶，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偏过头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他凉薄的一笑，仿佛洞察一切，“你爱的，不过是时光里的影子罢了。”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所执着的这个影子，只有面前的这个人能完美的复刻了，我不爱他，不爱这个满身尘霾，不择手段的他，我还能怎么办呢？

        有些东西啊，不需要分出黑白，也不需要辨出真假，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会很快乐。

        就好比以前我喜欢闻熙的钱，也爱就顺理成章的喜欢上了闻熙。

        现在呢，我爱季未冶身后的影子，也就顺理成章的爱上了季未冶。

        我都没想过这一切发生的这么快，措不及防，发生在我的同事王姐脑溢血的这个晚上，发生在季未冶的车上。

        我紧紧抱住他，配合他的欲望，麻醉自己的神经，我同他在一起感受那种不抵达大脑，而只在□□层面的快乐。

        我以为的爱，来的这么突然，热烈。

        他好像很熟练一样，车里就自带避孕措施。

        我以为这份爱会与对闻熙的喜欢不同。可最终发现，归于欲望时，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甚至在黑灯瞎火下看不到他的脸……

        于是我便想那一年，他趴在图书馆的桌上，阳光洒下的情景。

        真美好呀……

        不知不觉，我便哭了，没来由的哭的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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