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守株待兔
人民医院，上午十点。
苏倩路过办公室时，习惯性往里面探了一眼：林一笑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通体舒畅地伸懒腰。
她不觉轻笑了声，敲了敲门，林一笑转身便对上了苏倩潋滟的眼波：“恭喜林医生，今天是最后一天夜班了。”
“谢谢，”林一笑莞尔，慢慢悠悠地说：“份子钱交的还顺利吗？”
“别提了，”苏倩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我不理解”四个大字，真情实感地说：“结完婚的新人是都凭空添了个爱劝婚的爱好吗？真就屠龙者终成龙了呗！我给份子钱是为了听她和我唠半天张庄李村里一辈子未婚的老太太死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这种膈应人不偿命的乡村见闻？！”
苏倩越想越气，最后一锤定论：“婚姻不仅会使人麻木，还会使人逐渐变态！”
林一笑忍着笑，干咳了几声，自然地转移话题说：“你这周白班？”
“嗯，”苏倩点了点头，而后想到了什么，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说，“明天一中的学生要来高考体检，这一周有的忙了。”
“一中啊，”林一笑说，“那是我回不去的亲爱的母校啊！”
建安大学附属高中前身是建安市第一中学，当地人习惯直接叫一中。
“你亲爱的母校每年都有学生来体检，你这么感慨多少有点假了啊，”苏倩拍了下她的肩膀，说，“衣服都换好了，还在这儿呆着干嘛，小心再被迫加班。”
“这就准备滚蛋了，”林一笑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往后移了一步，苏倩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林一笑问，“那帮孩子下午来？”
“嗯，”苏倩回过神，牵强地笑了笑，“下午两点半。”
林一笑点了点头，把柜子关上后，朝苏倩摆了摆手，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眸望着苏倩。
她明白，有些话越早说明白越好，但真的要开口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她要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话多少不要脸了。
她和苏倩认识三年了，尽管苏倩性格温吞，但她的骨子里是个极其坚韧要强的人。
在医院这个格外注重学历水平的单位，苏倩从不抱怨，起始学历不高，那就升本，家里不给学费，那就自学。
她最开始的工作单位是县级医院，苏倩不甘心一辈子都在一个小县城里，于是拼命往上游，最后考上了建安大学医学部在读研究生，手上拿着国际护士资格证到了人民医院。
她拒绝这么一个要强的姑娘的爱慕，这个姑娘还是自己三年的同事朋友，偏偏拒绝才是对苏倩最大的尊重。
林一笑的胸口像被人打了一记闷锤——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苏倩转身见她还没走，心下了然，绕过她把门关上，然后深吸了口气，抬眸认真地望着林一笑，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笑儿，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我喜欢你。
林一笑点了点头，苏倩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不自主地慌乱了：“那你……”
“苏倩，”林一笑把门反锁上，直起身，凝望着她，一字一句说，“嗯，我这人吧，脾气很怪，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也就你，王陆和侯朗三个人，我很感谢你喜欢我，能够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
“你是我所接触过的同龄人中最让我敬佩的生命，有一天会有一个同样美好的姑娘陪你穿上婚纱，她配得上你所有的美好，但很抱歉，那个人不能是我。”
“因为我不具备被你爱的资格，因为我没有办法像恋人那样去回应你的爱意，这对你不公平，”林一笑诚恳地说，“作为朋友，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被全世界好好爱着，不应该被勉强、将就的对待，谁都不行，我自然也不可以。”
林一笑苏倩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僵硬、震惊茫然到现在逐渐平静。
苏倩平静地看着她，她们都过了幻想所有爱意都可以得到回应的年纪。
所爱所得是幸运，所爱不可得是常态。
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秒针走过的嘀嗒声。良久，苏倩才抬起头，眼眶泛红，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袖。
从确认自己喜欢林一笑起，她就想象到了被拒绝时的狼狈，她可以把这份心意在心底藏一辈子，但和这个人相处越久，她就越贪心。
她想要林一笑成为她的人，但林一笑只会是林一笑，她是个独立灿烂的生命。
这眼泪并不是因为告白被拒感到狼狈而流，而是一种畅怀，像是放下了压在身上的一副重担。
——相比告白被拒这件事本身，她和林一笑其实更害怕的是，被拒绝，然后被远离。
爱情的产生，有一个名为友情的东西作为基石。
我们或许可以放下一位相恋多年却不得不分开的爱人，但很难放下因为无法回应对方爱意而不得不渐行渐远的挚友。
苏倩擦了下眼泪，对林一笑笑了笑，亦如往常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没想到从前吊儿郎当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么诚恳地时候。”
林一笑苦笑了下，说：“抱歉。”
“不不不，你不用抱歉，”苏倩忙摆了摆手，“我喜欢你这件事虽然和你有关，但总归是我自己的事。没有规定要求，喜欢必须要得到被喜欢者的肯定回应，拒绝我是你的权利。”
苏倩浅笑了下，说：“林一笑，谢谢你，你的拒绝没有让我下不来台。”
“嗯…”苏倩说，“但我可能需要去找护士长调一下班，被拒绝还是一件蛮伤心的事的，我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心情。别多想，我只是整理一下心情。”
林一笑点了点头，把反锁的门打开了。和从前的无数个瞬间一样，她背对着苏倩扬了扬手，说：“回见。”
苏倩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回答：“回见。”
她的喜欢得到了一份很体面的回应，虽然是拒绝，但平心而论，苏倩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狼狈。
林一笑从来都不是会让人狼狈的人。就连拒绝，她都回应的真挚。
她们共事了三年，林一笑是不是个人精她不敢下定论，但她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
亦如此刻，她很好的保护了她骄傲的自尊。
苏倩没有一直沉溺在情绪里，急诊里人来人往，她有自己的责任要去担。
她们的生活，仍要继续。
———
林一笑走出急诊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医生。”
“顾疏放？”林一笑回头，便看到顾疏放站在急诊门口右边的阴凉下朝她挥手，林一笑只觉得头疼，没好气地问，“有事儿？”
顾疏放没有把墨镜摘下来别到了衬衫的衣襟上，黑色的墨镜和她胜雪的皮肤相呼应，衬得皮肤更加冷白。
林一笑瞥见她脖颈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下意识咽了咽，这倒不算明显痕迹似微风拂面般不经意勾引挑逗。
林一笑别扭地移开视线，语气冷到了西伯利亚大平原：“有，事？”
顾疏放说：“林医生是建安大学附属高中的优秀毕业生？”
林一笑一怔：顾疏放在调查她。
“是，”她没有否认，悠悠说，“在市局工作就是方便，平民老百姓的信息顾老板翻翻眼皮就能知道。幸亏您足够有钱，不然我还要担心一下我的私人信息会不会出现在信息交易网站上。”
“知道这些不一定要在市局工作，”顾疏放浅笑，往前走了几步，靠到她耳边说，冷冽的香水气味再次萦绕在她鼻尖，“林医生不在市局工作，想知道什么不也就是带个耳机的事吗？”
说完，顾疏放后退了一步，玩味地看着她。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最后，林一笑无奈的轻笑了声。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顾疏放解释这件事，原因是觉得麻烦且没必要。
现在看来，反而给自己找了个更大的麻烦，但她依然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和顾疏放，归根到底连一个“熟”字都说不上，解释多了有“交浅言深”的嫌疑。何况对方还是位风险未卜的人物。
“我已经毕业十几年了，身份权限早过期了。”林一笑睨着顾疏放，说。
“应该没有吧，贵校去年的校庆，林医生还受邀出席了。”
林一笑的脸色僵住了，顾疏放继续说：“贵校安保工作很到位，我需要林医生用毕业生的身份带我进去。”
林一笑冷笑了声：“所谓母校，不仅是你一走它就装修的存在，还是前一秒大言不惭地说‘学校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打开’，下一秒‘这辈子就别想进校门’的变色龙。当然，投资盖教学楼除外。”
顾疏放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需要给贵校投资一幢教学楼吗？投资多少够用，三千万够吗？”
林一笑被她这一番“何不食肉糜”的话气笑了：“宝贝儿，你这么有钱多交点税不好吗？”
“不对，”林一笑回过神，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你去一中干嘛？如果是去调查案子，侯朗为什么不一起？”
顾疏放镇静自若的脸，第一次闪过一丝慌张，林一笑有一种不详预感——“我被侯朗踢出这次案件的调查了。”
林一笑：“什么？”
“我强闯了苏可家，因为弄伤了她家的门和保姆被投诉了，”顾疏放耸了耸肩，“所以被踢出来了。”
苏可的案子在行星文化的操控下，网上的舆论愈发难以掌控，上面的压力全都压到了柏川身上。
临近退休的柏局为了顺利过上提笼逗鸟的生活，只能一边扛着大山，一边耳提面令这帮崽子快点干活。
奈何受害者这边出了幺蛾子。
经过dna检验，孙煜确实无辜，至少他不是孩子生理学上的父亲。
他们只能在苏可这边寻求突破口，可姜翠在医院崩完人设后也懒得继续装了，不仅给了闭门羹，还恶语相向，大致意思是：
“你们这帮废物，破不了案子居然还要三番五次的来给我女儿伤口上撒盐，一帮良心狗吃的玩意！”
顾疏放倒不在乎被喷了一身狗血，她打量着苏可家高大的别墅，凝望着苏可的房间。
她的房间在东边向阳的位置。
窗帘后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窗帘猛地颤抖了下。
宛如惊弓之鸟，又像是无声的呼救。
苏达每天的时间线很规律，早九晚五。苏可没有出事前，他一周七天有六天需要加班，苏可出事后，大老板倒是有时间了，每天都按时回家。
姜翠每天的行程总结八个字：吃喝玩乐，陶冶情操。
但苏可毕竟是她亲闺女，她出事后姜翠省去了“吃喝玩乐”，但依然舍不下陶冶情操，每天下午三点到四点出门上古琴课。
顾疏放踩准时间，孤身到了别墅区。保姆见来者是她，刚想关门，顾疏放眼疾脚快地挡在了门缝里，顺势攥住保姆的手腕，保姆吃痛，但依然倔强地挡着门。
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稳准地踩上了保姆的拖鞋，借着保姆跳脚的空，踹上了她腿上的麻筋，彻底把人撂倒在地。
顾疏放甩开她，找到了苏可的房间，门毫无意外是锁着的。
保姆不傻，缓过劲儿后马上报了警。
市局到苏可家所在的别墅区开车需要20分钟，留给顾疏放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苏可不会开门，顾疏放也没浪费时间敲门。
门是木质门，隔音没那么好，她说话苏可能听到。
“苏可，我是市局的心理顾问顾疏放，医院里骂你的那个人是我。”顾疏放自报完家门，直接进了正题，“你在医院的时候说，像你这样的人，死了都是对上帝的侮辱，你真的是什么认为的吗？”
苏可锁在角落里，手倏地一颤。
保姆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报完警又慌忙给女主人报告发生的一切，顾疏放无视客厅里的嘈杂，声线沉稳地说：
“所谓有罪无罪根本上是基于自身利益所制定出来的规则产物。远古时代，这个利益是生存，所有不利于群体生存的行为被判定为有罪。但现在，你们这一代孩子已经摆脱了要和老天争口饭吃的年月，先辈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你好好长大，你就是要开心就笑，委屈了就哭，这是你的权利。”
“苏可，”密码锁开启的声音响起，顾疏放从包里拿出林深塞进去的名片，顺着门缝扔进了那扇木质门里，“这是我的电话，在我能力之内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帮助。”
话音刚落，一个鳄鱼皮的包迎面而来，顾疏放下意识侧过脸，拉链在她脖颈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木门内，苏倩看着那张名片，门外，难以入耳的咒骂声不绝于耳，顾疏放却一言未发，任由打骂。
苏可的身体不住地战栗——外面发生的一切和她记忆里的梦魇重合。
她猛地拿起名片，把自己和名片一起裹进了被子里。
侯朗和陈尧磨破了嘴皮，才把姜翠哄好，保姆的赔偿和门的精神损失费，均由顾疏放一人承担。
回去的路上，顾疏放第一次坐了市局的车。
侯朗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脸色难看的堪比灾后现场。
良久，他或许也觉得没必要和这个国外回来的怪胎动怒，冷冷地说：“顾疏放，这次的案子，你先不要参与了。”
顾疏放点了点头，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顾疏放本来不抱希望于苏可会主动联系她，正在她默默计划下一次不动声色的“私闯民宅”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两个信息。
第一条是自我介绍：
“我是苏可。”
第二条是隔了三天才发来的，是一串星号。
一开始顾疏放以为是加密的密文，在翻遍了所有相关资料后，她不得不接受这一串星号只是一串星号的事实。
期间，顾疏放调查了行星文化和菁华高中的资料。他们都干干净净，唯一的共同点是，股东名单里都有周氏集团。
周氏集团是跨国集团，总部远在大洋彼岸，业务范围宽泛，他们投资民办学校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国内能翻出来的信息只有这两家企业的正面报道。顾疏放看着她整理出来的资料，嗤笑了声：瞧这满桌面的伟光正。
苏可的第三条信息就是这个时候发来的：
“建安大学附属高中，白落。”
林一笑听完，眉头微蹙：“白落不是那天带她来医院的姑娘吗？”
“是，”顾疏放不咸不淡地说，“谁规定朋友就一定是朋友呢？”
林一笑自动忽视了顾疏放质疑人性的观点，悠悠说：“不一定要去学校啊，一中学生今下午来医院体检。”
她瞥了眼顾疏饭，轻笑说：“咱们，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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