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道大光

南轻想开口说些什么，云岫的娘亲已经伸手摸向云岫的脑袋安抚他道：“狗蛋乖，别闹小孩脾气。你是爹爹和娘亲一手带大的，是属于爹娘的乖孩子，你要完全听爹娘的话才对。”

        “可是……”

        云岫眼中的光顿时灭了，他垂下眸，手指攥紧腰间的绳子，犹自不甘心的用极小的声音道：“可是有人对我说过，我只属于光明和未来……”

        ——我虽是你师父，但也没有权力去控制你的人生。你不该属于我，你只属于光明与未来。

        这句话是她之前对云岫说过的。南轻眸光微震，心口瞬间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击击中。

        原来云岫总是看似对她说的话不在意，其实全部都牢牢记着，可她却……

        然而没等云岫将话说完，云岫的娘亲已经一把将云岫再次推入万丈深渊之下。

        随着云岫再一次惨叫，南轻深深地闭上眼，手指渐渐紧攥成拳，脑海还仍旧停留在云岫被推下时那他双绝望冰凉的眼眸中。

        原来如此。云岫曾经所经历的，竟是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

        是她自以为是的恩赐害了他。她原以为冥渊有了她的心就有了情感，便可以消除戾气脱离魔道、像个平凡人一样生活与思考。

        就算不能纵横天下，至少可以快意恩仇、纵马繁华烟火间，只恨道窄、只憾天高，替她做所有她不曾做过的事。

        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甚至比她想象的更差上无数倍。

        可她自师兄死后看似无心无情的活着，其实却一直自怨自艾地将自己封闭，从未想到她该为她的行为承担怎样的责任。

        她真是来的太迟了。

        “阿岫。”

        当已经不成人形的云岫再次被拉上崖顶拖入草棚中，南轻蹲下身坐在他身边，伸手虚无地覆住他溃烂的双目，轻声唤他道：“阿岫，我知道你听得见。”

        风声飒飒，四周落叶翻飞一片肃杀之象。

        而云岫浑身皆是血水和脓液，一动未动如死物般安静。

        即使知道她无法改变云岫的意识，但南轻仍旧要说：“无论你信或不信，自收你为徒起，我从未有一刻放弃过你。当日玉汝大赛，我离开确实事出有因……”

        南轻想开口解释，但她发现此刻不管她解释什么都反倒像是怜悯。

        她不再多言，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只是道：“若你执意要留在意识中消亡，我也陪你到底。反正这一次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既然昨日之日不可留，那她就从现在开始改变，哪怕只剩最后一刻钟的时间。

        然而云岫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真的无法听见。

        为了挖到更多的紫幽晶，云岫爹娘加快了将云岫放下幽戒崖的频率。有时云岫甚至连白森森的桡骨都还露在肉外头，就得被迫回到遍布毒障和妖兽的崖底。

        而云岫的意识已经被灌输成爹娘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再怎么做都是应该的。他认为他的隐忍和默默付出等时间久了一定能换来家人同样的关心与爱护。

        可直到他的阿宝弟弟因从紫幽晶吸收了太多身体无法承受的灵气，致使心脉爆裂危在旦夕，爹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请教高人剖出他那颗附有异能的心给阿宝弟弟续命，并且爹娘之所以犹豫的点并不是心疼他而是遗憾他被剖了心之后就再也无法去挖紫幽晶……

        云岫这才意识到他这场祈盼母慈子孝、一家和美的梦，终究该醒了。

        ……

        爹娘用高人指点的方法将沾了黑狗血的木锥穿过云岫的肩胛骨，将他死死钉在树桩之上。并用下了诅咒的符箓镇在云岫八个方位，防止他承受不住剖心之痛逃脱。

        “为什么……”

        云岫抬头看站在身前的娘亲，灰黑的眸间一片死寂，他真的不明白：“我已经什么都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狗蛋乖，你一向最懂事。你想你从出生起就噩运缠身，就算活着日子也没有指望，死了反而是种解脱。可阿宝是你弟弟，他还有大好前程，你就忍心让他这么死去吗？”

        云岫无法相信娘亲会同他这么说。

        有符箓镇压着，玉儿无法再上前触摸云岫，只能红着眼睛对他道：“孩子，放心吧，等疼过这一阵就永远不会再疼了。你的未来本就不被任何人期盼，越早结束越不会难受……”

        云岫不停摇头挣扎。他不懂为什么娘亲一直说他懂事却仍要他死。

        他一次次从毒障血海中濒死求生，想求的只是柴米油盐的平淡、灯火阑珊的温暖，于他而言就真的这么难吗！

        凭什么他的未来不能被期盼，明明……

        云岫喃喃自语道：“可她明明对我说，我的未来也可以前道大光、福泽绵长、永无忧患。我也可以的……”

        南轻默默看着云岫，柳眉渐蹙。

        或许是血引之术加强了心脉与身体的相互感应，南轻虽然没有心跳，但心口却仍涌上一种很难受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阿梁爹爹拿着特制的匕首走到云岫面前，抬手毫不留情的把匕首直直扎入云岫胸腔。

        而就在匕首尖部正要触到云岫身体那刻，不知从哪儿忽然迸出股力量将眼前的阿梁突然打飞出五丈远，瞬间吐出一大摊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为什么！”

        四周烈风骤起，以云岫所立为中心的地面上忽然开始冒出袅袅黑气。诡异的是周边这些花草树木一沾上这些黑气就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谢、随即化成一缕轻烟。

        意识被深切的本能占据，云岫抬眸，这一刻他赤红的双眸不再有任何情感，像个完全不受控制的怪物。

        世人骗他、欺他、厌他，这世间他无路可走，唯有成魔！

        云岫止不住的大笑，笑声中尽是无边的苍凉和哀恸。

        凡人的情感最是无用，从今以后，他只念生杀！

        ……

        狗蛋疯了！狗蛋要杀人了！

        玉儿吓了一跳，尖叫着往回跑。可地面上冒出来的黑气缠住了她的脚，瞬间将她淹没进浓密的黑雾中，只听得见她不停打滚的痛苦哀嚎声。

        尖锐的哭喊声充斥入耳，南轻闭上眼，她已经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事。

        天地阴暗，而就在云岫体内煞气爆发一片混乱之时，四周陡然传出轰隆隆的巨响，所有光亮开始消散，周边景象顺着螺旋轨迹迅速模糊扭曲。

        南轻似乎听见千水焦急的声音：“师姐，他的意识要坍塌了，你快些出来！”

        云岫在现实中已昏迷多日，体能即将耗尽，若他再执迷不醒就只能在沉睡中丧命。

        此刻千水勉强从外界撕开一道口子，但这道口子也支撑不了多久，南轻要是再不出来也会被封入云岫的意识中一同消亡。

        “阿岫你给我听着！”

        南轻像是没听见千水的话，她衣袂翻飞，抬手顶着强大的空间撕裂之力，艰难地一步步朝中心的云岫走去。

        “我南轻说过的所有话、每一字都算数。包括那句‘陪你到底’！”

        一同消亡也罢。这一次不论如何，她绝不会再离开。

        “师姐！”千水真的着急了。

        眼见千水那道散着光亮的口子越来越小，南轻却仍在一点点靠近癫狂发笑的云岫。

        当南轻终于触碰到云岫破碎的衣角，云岫像是猛地惊醒一般，转头愕然看向趁机拽住他手腕的南轻。

        “总算可以碰到你了。”南轻展颜一笑，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周围景象依旧在快速撕裂拉扯。

        云岫死死盯着眼前拽住他一只手不放的南轻，似是想看清她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南轻也同样抬眸看着云岫，一如当初的坦诚认真。

        一时间云岫又黑又沉的眼眸间光影变化万千。当南轻想着终于可以松口气时，云岫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猛地一推……

        南轻避闪不及，强大的气流瞬间冲开南轻的手指。

        而她被迫松开云岫的一瞬间，气流顺势迅速将她推向那道通往外界且即将关闭的破口。

        “阿岫！”南轻惊呼，伸手却再也拉不住云岫。

        随即强光一闪，她已重新回到青岚殿中。

        南轻立刻起身去探云岫的鼻息。可探完后，她的手也彻底垂了下去。

        阿岫没有回来。他还是不愿原谅她。

        “师姐你怎的如此糊涂，他……”千水正想说几句，可她看看南轻师姐此刻并不好的脸色、再看看已经停止呼吸的云岫，还是住了嘴。

        此刻她不管说什么南轻师姐都听不进去，还是等她自己冷静下来吧。

        千水默默离开了青岚殿。

        不知过了多久，南轻终于站起来，背过身。

        她低头，额前的碎发遮住她眸间晦暗。

        为什么觉得心口会闷闷的？

        南轻想了许久，或许是因为她也从未被人选择、被人信任过吧。包括刚才，云岫将她推出他的神识。

        “你已知晓我的身世。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被上天眷顾的人。”

        正当南轻垂眸之际，身后忽然有小心翼翼的触感，带着温热细细沿着她的手指、贴着她的掌心渐渐向上，最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即使如此，师父，你还要留住我吗？”

        云岫的声音暗哑苍凉，仿佛跨尽世间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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