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来江家的第一个夏天仿佛很漫长，暑假还没过半，姜言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她开始习惯新的生活。每天按时起床、洗漱、吃饭。

        江霍的公司很忙，卓春岚也偶尔不在家。几位阿姨干活轻手轻脚，生怕吵到江元白和她。

        偌大的江家总是显得空荡又孤寂。

        姜言几乎全部时间都待在房间里，那是她的一小片天地。

        要是闷了，她顶多在门外走廊里踱两步，呼吸一下不同空气，又回到房间。

        有一天，她发现江元白平常紧闭的房门虚掩着，算算日子，并不是秦医生来了。

        姜言壮起胆子，轻轻推开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床上病恹恹的单薄少年正在睡觉。

        窗帘紧紧拉着，只透进一缕微光，照在他白瓷般通透的侧脸与鼻梁上，像极了精心勾勒出的漂亮水墨画。

        姜言悄声走近。

        以往见面都是江元白醒着，眉眼即便是笑也不经意透出张牙舞爪的冷戾。

        现在他沉沉睡着，长睫偶尔轻颤，连带眼下那圈阴影轻轻晃动，倒仿佛收敛棱角，变得温和起来。

        姜言很轻很轻地说：“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

        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在空荡昏暗的房间里荡开，像深冷湖水里开出一朵鲜嫩的花。

        江元白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眼眸仍然闭着。

        姜言见他熟睡，静静守了他很久。

        直到黄昏将近，她动作极轻地给他掖好被角才离开，重新将门悄悄掩上，假装自己没来过。

        她关上门的一刹那，江元白那双漆黑长眸蓦然睁开，瞳色在夕阳晚照中显得极浅，掩得其中情绪更加难测。

        他是故意的。

        可姜言的表现，出乎他意料。

        江元白倚在床头，鼻尖轻嗤了声，总不可能相信她是真心盼他好。

        一次说明不了什么，此后江元白的房门每天虚掩，等着姜言进来。

        像悬吊着美味却致命食物的捕兽笼，姜言就是那只伸出脆嫩脖颈的待宰小兽。

        姜言对此并不知情。

        她每天都去看望江元白，窗帘总是拉得很紧，整个房间连带江家别墅都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孤岛，她守着岛上唯一的他，就像找到慰藉，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时候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安全感。

        只有他好起来，只有他喜欢她，她才能在江家留下来，过上安稳生活。

        日复一日，姜言胆子大了，也敢在江元白沉睡皱起眉心时，伸手去摸摸他额头。

        他冷白肌肤触得姜言指腹微寒，她抚平那道褶，软声安慰，“哥哥别怕，你会好起来的。”

        即便是这样，江元白也没醒，不过长睫轻颤两下，似乎睡得很沉。

        姜言往往睡过午觉来他房间，待到黄昏再下楼吃饭。

        江元白无法下床，每天都是周阿姨把饭菜给他端来。

        江霍很忙，常常应酬到很晚回家，饭桌上大部分时间只有卓春岚和姜言两人。

        姜言吃饭时小心翼翼，极力乖巧，她只夹眼前的菜，无论是否喜欢。她总是小口吃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卓春岚看在眼里，她知道姜言这孩子没什么坏心思，本性纯真善良，身上又流着江霍的血脉……

        卓春岚以前从不相信要多爱一个人，才能原谅他与别的女人偷偷生下孩子，还能忍受他将那孩子带回家，更要对那孩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可现在却发现，她就是这么爱着江霍的。

        卓春岚给姜言夹菜，告诉她每道菜都要吃，注意营养。

        偶尔在家喝下午茶的时候，卓春岚开始叫上姜言，教她认那些漂亮精致的甜品名字，让她尝不同的奇妙清甜味道。

        姜言感受到卓春岚释放的关心与善意，她眼睛里那些飘忽不安在减少。

        她本就不是太内向的小孩，随着暑假快到尾声，她渐渐打开心扉。

        -

        夏天的夜晚蝉鸣仍然不断，星星挂在漆黑天幕显得很亮，燥热的风拍在玻璃窗上，姜言躲在房间吹冷气时便感到格外安心。

        卓春岚忽然敲门进来，温柔脸庞含着笑意，“言言，拿着。”

        近来江元白身体状况不错，卓春岚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她递过来一个方盒，姜言打开，望着里面精致漂亮的手机愣了愣。

        卓春岚解释说知道姜言喜欢唱歌，便给她买了一只音乐手机。

        礼物太贵重，姜言一时不知所措。

        她很喜欢，却又惶恐得不敢接受。

        卓春岚看出她的情绪负担，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快上学了，到时要在学校寄宿，有个手机什么都方便。”

        姜言听到“上学”，抬起的眸子倏然变亮。

        卓春岚抿唇告诉她，已经给她安排好学校，是a市最好的私立寄宿学校，江元白就是一直在那儿上的学。

        姜言认真听着，小脸忍不住泛起期待。

        卓春岚没说学费贵得有多吓人，她有自己的私心。

        因为贵，所以那里的住宿生活条件非常好，不至于让江霍说她亏待了姜言。

        卓春岚觉得姜言住在学校比长期住在江家更好。

        而恰好姜言也这么想。

        她听说要去寄宿，只有周末才回江家，心里忍不住雀跃。

        这里的房子虽然很大，江霍待她很好，卓春岚也不差，但她总归不自在。

        当晚，姜言戴上耳机，躺在柔软被窝里，忍不住跟着耳朵里的旋律轻轻哼唱起来，那是以前妈妈在时，每晚都会给她哼的晚安曲。

        妈妈不在了，姜言自己给自己哼。

        她没意识到耳机里的音浪盖住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哼唱声不由自主渐大，早已传到隔壁。

        那道嗓音软软的，带着小孩才有的稚嫩，却又清冽，几乎是有些矛盾的形容，却像是能融进风里，让整个夏夜星空都变得柔和起来。

        窗外的星星闪烁，落在姜言眸子里，月色与星光交汇，就像妈妈在陪着她。

        隔壁江元白躺在床上，同样在侧着脑袋看窗外星光，他压着漆黑长眸，眉眼线条因星辉璀璨而镀上一层薄薄的光。

        听到姜言在唱歌，他先是一怔，旋即表情散漫地抿了抿唇。

        -

        姜言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临近开学，姜言心情越来越好。

        她把自己的每一天都排满。

        上午用手机查些学习资料，还有关于住宿，她也在提前准备。

        下午去守着睡觉的哥哥。

        晚上听听歌，看看星星，好好睡觉。

        卓春岚也感觉家里气氛松快不少，江霍没有反对她给姜言安排的学校，或许猜到她不想让姜言天天待在家里的小心思，但也没有拆穿，只是让她把一切打点好，不要让姜言寄宿时受委屈。

        偶尔听到姜言在房间里哼歌，卓春岚确信姜言也满意她的安排。

        只是她担心姜言吵到江元白，于是特意去关心他。

        “姜言有没有吵到你？”

        江元白恹恹躺在床上，眼皮半掀，“什么？”

        “姜言住在你隔壁，会不会太吵？”卓春岚补充，“我给她买了一个音乐手机。”

        “没注意。”江元白表情淡漠地回答。

        没注意就是没听到。

        卓春岚松气，弯唇笑了笑，“她不打扰你休息，妈妈就放心了。”

        江元白别过头，喉结滚了滚，似是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嗤音。

        -

        姜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快开学的日子。

        江霍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带她去了一趟学校，提前见过校长和老师，打好招呼多照顾她。

        又带她去商场买新书包，新文具，新衣服。

        卓春岚看着他忙得脚不沾地，晚上沾床就睡的疲惫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元白长这么大，江霍何时对他开学这么上心过。

        别说带江元白去报道买文具，估计江霍连他哪天开学都不清楚。

        他对儿子的关心，仅限于期末成绩出来时问一句。

        考得好就给钱，考得不好就训斥，没有半点对姜言和风细雨般的温柔父爱。

        卓春岚寒心不已，却还是强撑起笑容为姜言打点。

        她比江霍细心，为姜言准备住校的东西也更齐全周到。

        姜言感觉自己现在很幸福，她喜欢学习，喜欢上学。

        那天跟着江霍去参观新学校，那里不可思议的漂亮深深吸引了她，一望无垠的操场，清澈宽敞的游泳池，充满艺术气息的多媒体中心……

        完全不是她以前在镇上只有一栋楼的小学可以比的。

        更重要的是，上学意味着长大。

        姜言想快点长大，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

        小学的住校生需要提前三天去学校，熟悉宿舍环境，学习生活技能。

        出发前一天下午，姜言仍像平常那样，偷偷溜到江元白的房间陪他。

        他依然在熟睡，纤长睫毛轻轻抖动，在眼睑下扫出浅影，肌肤透白得像精致却又易碎的瓷瓶。

        姜言看到他，就不自觉屏住呼吸，动作也跟着放轻。

        她靠近他床边，几乎低不可闻地说话。

        “哥哥，秦医生说你已经快好起来了，你要加油。”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就要去上学了。”

        “新学校很漂亮，听爸爸说，哥哥以前也在那里上过学。哥哥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好厉害。”

        “我也会好好加油学习的。”

        “哥哥，我以后只有周末才能回家看你，不能每天来了，你——”

        姜言话还没说完，忽然怔住，眸子放大露出一抹惊恐。

        因为江元白陡然睁开眼，扣住她手腕，要笑不笑的长眸里暗色在汹涌。

        “谁说让你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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