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洛基来到谢韫的房门前。门虚掩着，掉漆的门把手下有好些深深的爪印，那是伊万思挠门的痕迹。

        他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走廊的感应灯亮了，一束光线自上而下打在洛基银色闪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上。

        房间内清冷而空旷，所有属于谢韫的私人物品都不在了。光秃秃的床垫上没有颜色淡雅的床单，更没有各种形状手感超好的抱枕。书架上、桌面上、浴室里空空荡荡。

        洁白的窗纱随着猎猎的夜风而动，谢韫常站在那儿看星星。点点星光落在他眼底，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洛基环顾四周，房间的每一处都有谢韫的影子，可现在他却不在任何一处。

        洛基陡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他一夜未睡，抱着尾巴尖思考龙生。明明是一样的卧室一样的床，却让洛基浑身不舒服。温暖的日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依然冷冷清清，没有多少温度。

        厨房里有叮叮咚咚的声音，沃恩骂骂咧咧在锅灶前手忙脚乱地煮东西。

        “嗨，你要来点烤玉米肠吗？”面对昨天把自己吓得半死的煞星，沃恩主动搭话，有点讨好的意思。

        洛基沉默，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

        沃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抱怨：“伊万思最喜欢吃这个，昨天真是累死我了，他一直哼哼唧唧吵着要谢韫，我跟他说谢韫已经回家了，他也不听，烦死了。”

        “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哎，可怜呐。”

        “其实，我也有点不习惯。昨天还好，今早一下就感觉出来了。哪里都觉得不对，用人类的话说就是没有一丝人气。你呢？”沃恩转过来，问道。

        洛基用前爪指了指平顶锅里冒烟的烤肠。

        “艹！”沃恩连忙关火，“这个煎糊的我自己吃好了，伊万思肯定不吃的。”

        洛基看着原木色餐台不禁想起，上个礼拜他和谢韫一起吃饭的情景。还有上上个礼拜，上上上个礼拜。

        从出生起，洛基就知道自己是数万年来唯一一条，也是最后一条龙。

        他从来没觉得寂寞孤独。

        不高兴了就出去找其他物种打架，打赢了看到对方进献上来的奇珍异宝心情就好了，然后在财宝堆上美美睡一觉。

        日子过得随心又自在。

        也许，他应该出去找人打上一架。

        “这是谢韫留给你的。”沃恩见他要走，抓起一个录音器丢过去。

        洛基接住，冷冰冰地注视着沃恩。

        沃恩被盯地寒毛直竖，空白的脑子里飘过几个大字——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结结巴巴道：“昨天，我，我忘了。只，只留下这个，再没有了。”

        洛基转身飞走。

        沃恩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妈的，这个煞神！

        亮闪闪的银色鳞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洛基优雅地在梵克尼上空滑行，最后落在一处天然的险峰峭壁上。

        卧在峭壁杂乱的石头堆里，洛基把一只前爪揣到肚皮下，点开小小的录音器，很快传出熟悉的声音。

        “kiki，你去哪里玩了，几天都不回来，要注意安全呀！我的志愿工作结束要回家了，很高兴能遇到你，小龙兽宝宝。半年后是你破壳一周年的日子，按照我们人类的说法，是很重要的生日。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录音停了几秒，然后再次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kiki生日快力，祝你生日快乐~”

        谢韫的声音很慢很平和，丝絮一般将洛基包裹起来，形成一个温暖柔软的茧。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人类手里拿着录音器认认真真地唱。眼睫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下来，像两把毛绒绒的小刷子。安静又热烈的阳光给他整个人打了圈光晕，曝光过度似的虚无，没什么实感。

        洛基听了很久，一遍一遍地放。

        人类离开后，好像把什么东西也带走了，在他心脏上留下了一个看不见说不清的空洞。即使听着人类的声音，也填不满。

        这是万年来洛基破天荒第一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

        望月小筑是栋不大的别墅，和第一大学的侧门只隔着条马路。谢韫搬来这里，不仅因为离得近上下学方便，更是因为这里有着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谢韫将自己的卧室连带着阁楼重新刷成了暖暖的鹅黄色，二楼还有个很漂亮的露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挂满果实的柿子树。他们一家三口都喜欢那甜丝丝的味道和软软的口感，小时候父亲说柿子有事事如意的吉祥寓意，适合种在家里。

        这棵柿子树长得很好，每到果实累累的秋季，总会引来鸟雀的啄食，不小心落在草地上像绽开的一朵朵橙色花朵。

        谢韫站在露台上伸手将几颗已经成熟的柿子摘下，洗干净盛放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盘中。他剥开柿子薄薄的外皮，轻咬一口，香香甜甜的味道在口腔内溢开。

        圆桌上还有今天新领回来的教材，他随意翻了翻，没什么兴趣地阖上。

        从浴室出来，谢韫认真地将头发吹干，个人终端震了好几震。

        【周霖：阿韫，你回家了吧？本来我要去接你，但临时被我哥拉着去第三区出差，上课前一天才能回来qaq】

        【周霖：我们应该只能学校见了】

        强扭的瓜不甜，谢韫不喜欢母亲擅作主张不顾自己的意愿撮合他和周霖的婚事，但他并不讨厌周霖。

        周霖比他大半岁，两人从小学就在同一所学校。周霖性格大大咧咧，谁欺负他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提拳就上。

        回完消息，谢韫坐在床上。他任性地休学一年，导致周霖和庞野都成了大二老油条，自己还得叫他们一声学长。

        谢韫的朋友中真正交心的不多，他的出身让他很难与人建立起真诚的情谊。而且，从小谢林娅蔚不喜欢他与普通同学交往，她认为那是无用社交，那些同学对谢韫、谢家没有任何帮助。

        反而在梵克尼他认识了不少普通人，临走前还把洗干净的被褥、衣物送给流浪汉。

        不知道在遥远的梵克尼，沃恩、伊万思过得如何？救助站是否顺利合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小龙兽宝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留下的录音，他会想念自己吗？这几天，他有时会梦到梵克尼，伊万思，沃恩，但从来没有梦到过小龙兽。

        整个蓝星上，比起人类的庞大数量，异兽少之又少，不过异兽的寿命更长。

        格那草原全年气候和暖水丰草盛，厚厚的青草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巨大地毯伸向天边。这里是人类和异兽领地的交界地，人迹罕至。

        李桑脸色白的和纸一样，瞳孔紧缩，黄豆大的汗珠混着血从脸上滴落，他的身前是用异能力幻化出来的冰蓝色防护罩。

        一团团黑雾不断地朝防护罩发动攻击，防护罩的冰蓝色光芒越来越暗，裂开道道细缝。

        李桑已经支持不住，单膝跪在地上的血泊中，其中还有肉眼可见的人类残肢。

        那是他死去的同伴们。

        李桑后悔极了。

        数日前，七大区异能力特情处发布了一个悬赏任务。

        格那草原附近出现了大量黑蜂鸟，一只黑蜂鸟不可怕，只要用火就能将其烧死。但是这次出现的黑蜂鸟成千上万，而且悍不畏死，见到人就拼命攻击，当地百姓不堪其扰纷纷逃离家园。

        因为赏金非常丰厚，李桑和另外两个经过管理处认证的sss级异能力者一起接了这个任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际，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巨大的露天宝藏。

        以百万吨计的黄金赤澄金灿，和熠熠生辉的各色宝石堆成数座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即使李桑这种出身大族颇见过世面的也不禁被狠狠地震撼。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宝藏，比之前更多的铺天盖地的黑蜂鸟出现了。

        李桑的视线透过庞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蜂鸟群，看向远处一只身体如同小型飞行器的人面金雀兽。他身体粗壮长相凶猛，长而尖的鸟喙好似金铁，收拢着宽阔的翅膀远远站着。

        他的周围簇拥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异兽。

        李桑发现这个破地方被异兽施了咒术，个人终端等各种通讯手段都被隔绝。除非有人前来救助，否则他死在这里都没人发现。

        他彻底绝望了。

        李桑突然破口大骂：“妈的，你们这些鸟不鸟兽不兽的东西，为了让老子死，至于摆这么大阵仗吗？老子不怕死，来啊来啊，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人面金雀兽没听见似的，并不回应只望着远方，不知在等什么。

        数不清的黑蜂鸟潮水般密密匝匝压顶而来，好像无穷无尽一样，攻击在防护罩上的声音聚成一片，眼看着防护罩像纸糊的玻璃，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已经大战了一天一夜的李桑筋疲力竭。

        “艹，老子就不该贪财，如果不贪财就不会为了特情处的悬赏金从瓦西那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如果不来老子就不会闯入异兽老窝，如果不闯入异兽老窝老子就不会死……”

        李桑后悔绝望地念叨着，闭上眼等待黑蜂鸟将他啄成碎肉酱，和另外三个同伴一样。

        太惨了！下辈子他一定要……

        咦？

        李桑觉得不对，慢慢睁开眼。

        如同整个太阳在他眼前炸开的金红色火光带着骇人的高温将黑压压的黑蜂鸟烧成灰，脆弱得像纸糊似的防护罩瞬间烤成了水蒸气，冲天的火光将背景的格那草原变成了曝光过度的苍白剪影。

        毁天灭地的热浪涛涛中，不过短短数秒，黑蜂鸟噼噼啪啪爆燃被燃烧殆尽。

        一道银色身影出现在了滚滚火海之中。

        鳞甲耀目，银须飘舞，威风盘旋，气势惊人。

        刚才那场毁灭性的大火已经深深烙印在李桑的视网膜上，马上就要灰飞烟灭的焦灼感也清清楚楚地留在皮肤上。

        李桑两股战战膝盖打弯。

        这时，远远观战的人面金雀兽突然匍匐在地，脑袋抵在烧得黑黢黢的地面，虔诚叩首，狂热高呼。

        “巨龙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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