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万萌躺在床上，先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再寻着光缝，一把拉开触手可及的厚重窗帘。

        这个三面是窗的小地方，终于不再像夏日那般阳光刺眼。玻璃面结上了一层露水，像躺在平面似的紧紧附着，也将窗外世界的纷繁复杂放大或缩小地囊括进来。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抚了抚咕咕直叫的肚子，决定先在家里翻出些吃的东西。

        杨露那边依然关着门，厨房的水龙头还滴答着水，地上的垃圾是一点儿都没收拾。

        万萌笑骂道：杨露这家伙也太不上道了！自从接了给自己做助理的活儿，反倒一天天看不见人影。日夜颠倒的生物钟她是一朝便改了，可自己这九点准时等待投食的习惯却没人管没人顾了。还有这一地的碎瓜子壳，这脏得包浆的茶几，这黑黢黢的沙发套，这都还等着自己亲自打扫嘛？

        不过，她好歹是稳稳当当地把夜店那边的陪酒工作给辞了。

        听说那天可造成店里不小的轰动。店里的小姐妹们无论是共事了好几年的还是刚来几天的，都哗啦啦地一路跟着她走，直到将她轰轰烈烈地送出了店门。

        这个抹了把眼泪，“露露啊，你可算是找到个好地方了！让人羡慕得睡不着觉！”

        那个擤了擤鼻涕，拉着她的手说，“出去了也好，出去了就好好干，再也别回来了。”

        还有人递过去小纸条，写着什么“苟富贵，勿相忘”的。

        总之，这不知情的路人见了，十有八九还以为是谁家的姑娘出嫁了，离娘家时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在门口摇着手绢。

        “对了，小赵呢？”杨露记人脸的功夫绝好。虽说小赵接万萌的班才不过几天，与她也仅是一面之缘，但临走时没见着人，心里怪别扭的。

        “小赵？哪个小赵？”刘城抹了抹眼角，“哦，你说刚招的那个琴师啊？已经辞退了，李总说，这赔本买卖，早关早好，眼不见心不烦！”

        杨露稍有疑惑，但想到自己今日此时已与这里再无半点瓜葛，便未加过问，冲大伙儿挥了挥手，客套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在众人羡慕、嫉妒甚至是愤愤不甘的目光中珊珊而去……

        万萌踮着脚踩着为数不多的干净地儿，好不容易在橱柜里翻出一袋方便面来。一看，过期三天。

        还好还好！过期食品大都吃不死人！

        她架起一口小锅，烧水，将面饼扔了进去，瞥见底柜还放着一罐积灰的午餐肉，像寻着宝贝似的掏出来洗了又洗，开罐，厚切几片，顺着翻滚的面汤扔进锅里。

        咕噜咕噜！

        暗红的午餐肉见水后立马变成了鲜粉色，宛如刚取下的猪后腿，那肉香味儿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万萌胃里的馋虫都忍不住挺直起了腰杆。

        砰砰砰！

        万萌筷子一抖，警惕地看向大门。

        说来也怪，在这儿住了一年，除了杨露每天直接开门回家外，无论是物业还是邻居，她们这儿可从没来过访客。

        万萌关了火，走到门口，问了声，“谁在敲门呀？”

        “我！顾之恒！”门外闷声道。

        万萌大大地松了口，她拧开铁门，扔下一句“直接进来吧，这地面也不比鞋底干净”，便冲到厨房继续煮她的面。

        顾之恒站在门口愣了愣。

        若说上一秒他还为自己被黑黢黢的楼梯间吓出一身冷汗而感到尴尬，那么眼前这又破又脏的光景立刻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某些人，果然将“在那里跌倒便在那里躺下”的懒汉观念贯彻得非常彻底。

        “你看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了东西，怪不意思的！”

        万萌端着面走了过来，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可笑开了花，手没停地将塑料袋里的包子、油条、豆浆全抖落出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呀？哎呀，你要是再早来十分钟就好了，这面我都懒得煮！”

        顾之恒闻言，心道干脆搬我那边儿去更好，干净敞亮，每天还有人定时投食，保证给你喂得白白胖胖。他这么想着，嘴上却毫不饶人，“早知道你跟个半残似的，以前在电视台不让你加班反倒气得嗷嗷叫，后来我才搞明白，就为了蹭顿不用洗锅刷碗的饭，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某些人去一次还拿好几份饭，真是把周末都计划好了！”

        “那是！”万萌呵呵一笑，“出手一趟，必须物有所值嘛！对了，你不是怕黑，不敢爬我们这老楼梯房嘛？！”

        “谁说的！”顾之恒抖了抖眉，咳嗽一声，嚷嚷道，“你可别听杨露乱讲。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怕黑？！再说，我要真是怕的话，你现在还能瞧见我？”

        顾之恒点点头，强行挽回自己的尊严。

        说起来也是尴尬，有次杨露拜托他搬个东西，可这脚刚踏上楼梯间没几步，他一抬头，只见头顶泛着微光的黑暗格子间像守株待兔的血盆大口，他心肝儿一颤，胡扯了个理由便溜了。

        这下可好，那女人记仇，到处添油加醋地给他宣传，实在让人头疼。

        “哈哈！要不怎么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呢！”万萌笑着锤了他一拳，“我可幸福死了，房子的事杨露帮我看着，一日三餐还得您老人家记挂着。人生得此左膀右臂，足以！”

        顾之恒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人家是拿钱办事，我是无偿捐赠，这左膀右臂呀，授之极不合理。”

        万萌递给顾之恒一双筷子，示意他别抱着胳膊，一块儿开吃。

        她想了想，道，“你呀，又不是缺钱，干嘛老想跟人家一个弱女子抢工作。”

        顾之恒见她主动挑了这个头儿，一抹嘴边的包子油，愤愤道，“你别忘了，我当年可是你的黄金搭档呢！”

        万萌见他这副又幼稚又委屈的模样，噗呲一声，说，“别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心道这家伙一副高冷的扑克脸，后面跟着一群小迷妹，以后还是躲着走为佳，没想到，最后咱们还成了搭档，搞出那么一档轰动学校的比赛来。”

        “是啊！”顾之恒忆起往事，眼色也柔了下来，“上大学的时候生活多简单啊，你那些稀奇想法简直比雨后的春笋还要多，我能全给你兜着，现在看简直像奇迹。”

        万萌扭头，笑，“没错，我提点子，你出方案，但你忘了，还有个人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发传单，搭舞台，搬音响，买奖品，这些杂事都是卿言做的。”

        顾之恒眼色一顿。

        卿言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一开口却老噎死人，这样的小学弟在他记忆中实在太多，他的名字他早就忘了，没想到，万萌竟还记着。

        “杨露也是这样的人。”万萌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对她不太放心，但你相信我，请她真的不止是私人感情，我知道她的能力，我需要她的帮助。”

        “我也可以帮助你啊！”顾之恒不平道。就算杨露真有点儿本事，公正地讲，能和自己比吗？

        万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可是有自己事业的人，我呀，请不起！”

        “我都没开价，你便觉得付不起？”顾之恒问。

        “你这价值太大，价格够上了我心痛，价格低了我又不好意思占你便宜。算啦算啦！你知道，我这个人可是很讲究公平的。”

        顾之恒咬了咬牙。

        他清楚，这便是万萌式拒绝。

        但他没想明白的是，当年的她有男友，与自己保持距离无可厚非，但现在……真就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吗？

        想来，她确实是这样的人，话说得明明白白，位置摆得端端正正，绝不给你留一丁点儿幻想空间，真不知算是无情还是重情。

        其实，顾之恒如此在意此事，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个原因从他知晓的那天起，便让他坐立不安，甚至无数次后悔将叶敏带到她的跟前。

        可眼下，这个秘密已然是瞒不住了，他若不能以助理的身份站在她身旁，那她这样的一根筋，会不会又傻乎乎地回到那人身边去呢？

        “万萌，有个事，我想着还是提前跟你说一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顾之恒思量再三，开口说道。

        “你这是干嘛，突然这么严肃，怪吓人的！”万萌笑嘻嘻道，“现在呀只要不是火星撞地球，什么事儿我都能扛着！”她拍了拍胸脯。

        “咳咳，那我可说了。你知道，电视剧演员这档事主要由导演和制片方那边再定，前几天我听一个内部朋友说，男主角从星耀公司出来。”

        星耀？

        万萌身形一顿，瞳孔放大了一倍。这是三年前将她数罪并罚扭送到警察局的那家经纪公司，她永远记得那天夜里他们像吃人恶魔般洋洋得意的神情。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扭头盯住顾之恒上下触碰的唇瓣。

        “所以，男主角的话，大概会是，于愿。”顾之恒见她泛红的眼眶，无奈说道。

        于愿？

        果然，万萌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明亮的眸子突然漆黑一片。

        为什么是他？

        世间真会有这般巧事？

        万千人里，自己偏偏瞎了眼，所爱是他，所怨是他，所恨是他，现在连叶雨晨留给自己的小说，男主角都非得是他？！

        他明明从自己的世界彻底消失，眼下好不容易舔平了伤口，他又要如此蛮横地出现在眼前，然后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你失败了！你失去了所有！

        脑子那些痛苦的记忆翻涌起来，万萌捏紧了拳头，身体仍止不住地发颤，直到回忆停摆，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的眸子里再无波澜，她冷声道，“顾之恒，我想我现在需要两个助理，你还愿意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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