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公审

自新任明府继位之后，衙门首次开张，且被抓之人还是颇受百姓拥戴的大和尚，一时间消息传出，青义县的百姓炸开了锅，纷纷冒雨来到衙门口瞧个究竟。这其中闹的最厉害的当属八年前那些无辜枉死的孩童家属，听闻龙渊寺被抄，三十多户百姓拖家带口的堵住了县衙大门，身披缟素，坐地问当朝知县讨要说法。

        百姓挤挤挨挨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心思各异，有瞧热闹的，有为全德等人惋惜的，还有不知真相跟着瞎起哄的。骆香茗搀扶着何氏挤在角落里，细目望着被捆在柱子上的全德，心思尤为复杂。她亲眼见过那群和尚丧心病狂的真面目，对于这群道貌岸然的秃驴，不可谓不恨。眼见百姓围堵在衙门口闹事，心中又隐隐为李知行担忧。

        直至日上中天，衙门后堂才传来动静。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之下，李知行身穿玄色长衫，长发束于头顶，月白色发带轻飘飘垂于肩头，端地是清爽利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何氏眼神不济，吃力的睁大一只眼睛打量李知行，许久之后方赞了一句：“俊气逼人，是个好男儿。”

        与李知行在一起相处时，骆香茗总不敢正眼抬头看人，如今隔得远了，反倒有些肆无忌惮，杏目微眯，目光似水，温温柔柔的在李知行眼角眉梢拂过，没来由的心下一跳，微红着脸颊垂下了头。

        且说李知行姿态威严的端坐太师椅上，桌角仍是摆着官印和官服，虽穿着一身常服，威严反倒更甚。沉着脸打量一圈殿门口起哄闹事的百姓，厉声吩咐衙役：“将全德等人押上堂来。”

        今日马三没到衙门当值，众衙役群龙无首，只能听从李知行调配。听闻吩咐，连忙解开全德等人身上的绳子，推推搡搡押到堂上。

        饶是到了此时，全德仍旧无比冷静，目光沉着的望着李知行：“阿弥陀佛，不知大人因何罪名扣押贫僧等？”

        李知行冷笑：“大师自己做了什么贪赃枉法的事，理应心知肚明，何须来问本府？”

        全德却是满脸无辜：“贫僧清白之身，日常只知吃斋念佛，大人无故扣押我等，自然要给贫僧一个说法。若无故扣押佛门弟子，莫说佛祖不饶，便是这门口的百姓，亦不能饶过大人。”

        一句话威力甚大，起义闹事的百姓纷纷举手应和，七嘴八舌的要李知行给个说法。

        李知行不疾不徐说道：“八年前本府尚在京师之时，曾耳闻过全德大师威名。大师虽为佛门弟子，却精通道家炼丹之术，一副逍遥散威名赫赫，世家之中堪为抢手。说来这般济世救人的药物，理应传播推广，缘何最后却落得被赶出京师的下场？”

        一席话精准的戳中全德痛处，脸颊横肉直颤，冷声说道：“百姓人人皆知，当今陛下不喜僧道之流，故而才下令驱逐贫僧，此事天下之人尽知，与逍遥散何干！”

        李知行道：“听大师此言，竟觉得自己冤枉的很？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陛下确实不喜僧道之流，却也没昏庸到驱逐教派的地步。实说起来，乃是因为大师的那幅逍遥散传入宫中，陛下当年曾亲口吩咐御医勘验过药里的成分，你猜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全德脸色勃然大变，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掌，恶声恶气的说道：“贫僧的药里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又能勘验出什么！若有不明成分，想来也应该是有心之人构陷。”

        这反应却也在李知行的意料之中，点头说道：“想也知道大师会这么说。不过当着诸多百姓的面，本府还要与众人交个实底——当年皇宫的御医在那药里发现的东西，乃是一味活药，名为童子心。”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深信不疑。其中一位身披缟素的婆婆颤声问道：“大人所说，可是真的？”

        李知行凛然道：“本府有何理由诓骗诸位？”

        那婆子迟疑半晌，忽然伏地大哭起来：“俺家的孙儿……当年被发现尸体的时候就是没了心的啊……”

        其余身披缟素的百姓面面相觑一眼，纷纷瘫在地上。虽然当年的卷宗上未曾记载，但各家领回孩子尸首的时候，都曾亲眼确认过，虽然当时尸骨已经腐烂不堪，但在胸口处都有破洞。因着全德煞有介事的一通忽悠，无知百姓都信了他那一套鬼话，无人出面追究细底，以至于叫自家孩童枉死这么多年。如今得知自己诚心诚意信奉了这么多年的高僧竟是坑害自家孩儿的罪魁祸首，心底滋味可想而知。

        那厢几十个百姓伏地痛哭，全德却半点不为所动，冷目看着肝肠寸断的百姓，仍是与李知行对抗：“大人口口声声说我药里有活人心，可能拿得出证据？想来那些药已经早就被人吃了，大人又能拿得出什么呢？光凭红口白牙，恐怕不能定了贫僧的罪吧？”

        李知行道：“若自那以后你能收手，本府自然无从查找证据。可偏偏你贪得无厌，跑到这天高皇帝远的荒僻之地继续坑害百姓，本府仅到寺庙里住了一日，便亲眼看见你手下僧众活取人心，如此难道还不能当做证据？”

        一席话又引起百姓哗然，联想到那晚李知行归来之后难看的脸色，骆香茗一时心中发沉。何氏惊惶的抓住她的手，心有余悸的说道：“幸亏你及时将三郎解救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全德贼人，竟然用活人心下药，真是罪大恶极。”

        骆香茗脸色亦是难看的紧，紧紧握着何氏的手，一双秋水眸紧紧的望着正座堂中的李知行。

        任谁也不会想到，新任明府短短时日竟然查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丑闻内幕。百姓一时心中惶惶，恨不得挤到堂内生啖全德身上的肉。

        见百姓群情激奋，李知行连忙命衙役维持秩序。饶是一群人如此义愤填膺，全德仍是从容不迫：“贫僧已经说过，光凭大人红口白牙，定不了贫僧的罪。”

        李知行与他针锋相对：“凭本府亲眼所见，如何不能定你的罪？”

        全德说道：“官府查案向来讲究证据二字，大人之言尽是污蔑，贫僧一日不认罪，大人便一日不能将贫僧定罪。非但不能定罪，且若大人三日内寻不到有力的证据，贫僧便会向州府一级控告，大人乱用职权坑害无辜百姓，倘若坐实了证据，定会被朝廷治下乱用职权之罪。”

        一席话看似威胁，实则又很有理。李知行沉吟片刻，忽然出声吩咐远山：“将全德等人押入大牢，待本府查明罪证，再行升堂审问。”这一句话便坐实了他手中没有证据的事实，全德暗自松了一口气，猖狂笑道：“如此，贫僧便静待大人的好消息了。”轰轰烈烈的一场刑讯，竟然如此马马虎虎的收了尾，百姓大失所望，不满的聚在堂前，久久不愿离开。

        李知行下了公堂，带着远山直奔后堂。莫琼此时正在后堂内候着，见李知行露面，连忙上前见礼：“大人！”

        李知行由腰间取出折扇，仍是自由自在的扇着风，不疾不徐的与莫琼说道：“这几日风声紧，有劳莫巡检看管好水陆上的行员，若有异状，随时来禀本府。倘若人手不够，可让远山与你分配一些。”

        莫琼连忙摇头，憨声说道：“港口有许多把式，日常与属下交好，人手尽够的了。”言罢忽然俯身下去，结结实实与李知行磕了个头：“大人只身入寺历险，万般惊险下救出了三郎，属下一家实在感激不尽，无从表达感激之情，便与大人磕个头吧。”

        “你们兄妹倒有意思的紧……磕头却不必了，救人也是本府应尽之责。若是在感激，便叫令妹明日入衙来与本府做几顿餐饭吧，这衙门里的厨子做饭实在难吃的紧。”

        莫琼不敢推诿，连连应声：“这是自然，原就说好让阿香与大人做餐饭，自是不会食言。只眼下阿香受了不小的惊吓，今日恐怕要在家里歇上半日，明日再入衙做事可行？”

        “你说她脸色不好么？”李知行眉头微蹙，转头吩咐远山：“莫姑娘许是被吓得太狠了，一会你去请个大夫，开几副安神汤药吃一吃。”

        莫琼惶恐，连连摆手拒绝：“不、不必大人如此费心，草民自会请大夫，不敢劳烦远山大人。”

        莫琼忙不迭退下，李知行一时清闲，打算去湖上凉亭避暑。且走出去几步，复又回头望着远山：“你又抽的哪门子风？”

        远山直眉楞眼的杵在原地，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李知行，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大人，你不对劲。”

        李知行挑眉望着他，耐着性子问道：“本府何处不对？”

        远山道：“大人惯常心性冷淡，便是在京师之时，都不会对哪家女子如此上心，缘何今日会对莫姑娘如此关切？莫不是经历寺庙一行，大人已经喜欢上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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