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溯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窒息到燕如碧都有些手足无措，她抱着膝盖坐在秦小桑腿边，目光在这对沉默的父子间来回移动。
秦庭璧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大皇子殿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秦小桑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秦榆送给圆圆吃的零嘴，低声向父亲转述着二人的谈话。
“回父王，殿下只说我和他的名字很巧，除此之外再没有说什么。”
燕如碧讶异地看向他，她还以为秦小桑会全部据实以告，没想到他也并非表面上那样乖巧听话嘛。
“名字很巧”这几个字，不知是戳到了秦庭璧的哪根神经，他竟低着头笑起来，笑声中含着莫名的讽刺：“当然巧。”
他这又是发什么癫？
燕如碧不满地撇了撇嘴，就秦庭璧这番表现，她用脚趾都能猜出来其中有内情，偏偏他还藏着掖着。
她最烦这样神神叨叨，话只说一半的人了。
秦小桑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似是对这样的父亲早已见怪不怪，与其猜测他在笑什么，还不如盘算一下这些零嘴够圆圆吃几顿。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不仅要考虑零嘴的总量以及圆圆的胃口，还要考虑种种突发因素，比如圆圆突然嘴馋怎么办？
他不可能硬着心肠不给的。
那边的秦庭璧似是笑够了，倏而开口道：“今日你也看到了，大皇子绝非庸碌之辈，你若想追上他，必定要付出数倍于过往的精力。父王会帮助你，铲除一切可能干扰到你的阻碍。”
这番话可谓是莫名其妙。
此时，不光是燕如碧，就连向来稳重的秦小桑也是一脸懵然。
秦榆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等百年之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他追赶人家做什么，造反吗？
但过往的种种经验教训告诉他，无论父王说些什么鬼话，不要在意内容，答应他就是。
他茫然地点点头，应下秦庭璧的话，浑然不知自己片刻后会见到怎样的场景。
吃过晚饭回卧房时，平时都在书房中看书的秦庭璧，却一反常态地跟在了秦小桑身后。
他虽有些不习惯，可也不能直言让父亲回去，只得埋着头走在前面，步伐越来越快。
只是这一回推开院门后，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没有扑上来迎接他，而是躺在庭前，似是沉浸在满是小鱼干的美梦中。
燕如碧跟在秦庭璧后面，一边防备地上下打量着他，看他又要作什么妖，一边抬脚跨入院中。
前面传来抽泣的声音，燕如碧循声看去，却见秦小桑跪坐在地上，手上捧着似是睡着了的圆圆。
可地上散落着一滩血迹，昭告着眼前的一切并非如此简单。
她焦急上前几步，却在一旁的秦庭璧开口后愣在原地。
他眉头紧蹙，双手背在身后：“这段时间你的心神都耗费在它身上，甚至干扰到了你的学业，父王不得不这样。
我和你说过，在你还不够强大的时候，绝对不要太在意什么东西。不然，你只会给它带来麻烦。这就是你爱它的代价。”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掉进小猫柔软的绒毛里，然后消失不见。随之隐没的，还有一颗破碎的童心。
秦小桑沉默许久，低声道：“父王的教诲，孩儿会牢记于心。”
燕如碧想摸摸他的脸，告诉他不要听这些屁话，她很欢迎他给她添麻烦，她想去为他解决所有的麻烦。
包括这阴魂不散的变态亲爹。
她抄起一块石头，朝秦庭璧的脸丢过去。
可发泄过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能摸到东西了！
与此同时，秦庭璧的面容被击散，待到她再次睁眼后，原本繁茂的树木只剩枯枝，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被侍卫从马车上扶下来，坐在了早已备好的轮椅上。
他长大了不少，比起上次见到时的稚气满满，此时已沉静许多。
燕如碧盯着少年的轮椅，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在这段她没有参与到的时间里，少年的双腿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唤着秦桑的名字。
燕如碧回头看去，面色苍白的妇人站在不远处，双眼死寂地盯着少年。
她辨认了许久，才勉强认出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正是原著里清丽婉约的女主苏音。
然而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苏音便上前几步，扬手重重给了秦桑一耳光。
少年的头被打得偏过去，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低眉顺眼道：“母妃还要多保重身体……”
苏音指着他的脸，喉间翻涌着一股血气，仿佛下一秒便会晕厥过去。
“我保重身体？你害死了你父亲，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是不是现在就要来索我的命了？”
秦庭璧死了？
燕如碧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还沾着泥土的右手，不会是被她砸死的吧？
罪过罪过。
可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就算真是她那块石头的锅，那也不关秦小桑的事吧。
苏音说的这是什么鬼话？！
燕如碧沉吟片刻，再次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这些虚假的幻象，赶快结束吧！
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化为她曾经见过的带状平面中的一部分，飞速从她面前闪过。
随后，一阵强大的吸力，将她卷了进去。
燕如碧跌坐在地上，眼前是熟悉的陈设，她这是……回来了？
窗外的日光还泛着红霞，分明还是清晨，而非她撞见少年被灌药时的晌午。
她踉跄着出了门，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迎面过来两道人影。
秦管家带着徐大夫向她行了礼，见她面色惨白，似是体力不支的模样，头上还顶着一大块伤口，颇有些焦急道：“王妃怎么伤着了，可找大夫看过了吗？”
燕如碧迟钝地转过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秦管家在问什么，愣愣摇头道：“还没有……”
“这怎么行？”秦管家不赞同地看着她，面色十分严肃：“即便王爷不在府中，您也要多保重身子啊。”
她抬手捂住额头，目光转向一旁的徐大夫：“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老先生给我看看吧。”
从目前来看，她应当是回到了灌药之前。如果还不能把握住机会，就辜负了上天对她的眷顾，也对不起还在那里等着她的少年。
这一回，她绝不会让他等到的，是无边的痛苦。
徐大夫为难地看向秦管家，后者刚想开口解围，便被燕如碧冷声打断：“怎么？王爷不在，我连叫个大夫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秦管家连忙躬身告罪：“王妃恕罪，奴才不敢。”
进到院中后，秦管家正想随二人一同进屋里去，却被燕如碧伸手拦下。
“我只要这位老大夫给我看，你且在外头候着。”
秦管家面对这样的少女，也是心有戚戚焉，不敢再招惹她，只得对徐大夫使了个眼色，让他千万小心些，可别说漏了嘴。
见徐大夫微微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燕如碧可不管他们俩之间的小九九，兀自进了屋内坐下，给自己倒了两杯热茶。
她随手掀起衣袖，露出半截细白的小臂，示意徐大夫可以把脉了：“先把脉吧，我近几日有些心悸，看看是哪儿出了问题。”
徐大夫连忙应声，战战兢兢地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帕，正想覆在少女的手腕上，却被那块淡红色的胎记吸引了注意。
胎记的形状极为讨巧，竟像是新长出的草丝一般，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焕发着初春的盎然生机。
虽觉得新奇，但这位显然情绪不高，他一个小小的大夫，可不敢去触霉头。
正欲伸手去摸脉，对面的少女却突然移开了手。
自从徐大夫打开药箱，燕如碧的视线便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里，直到确定了药瓶所在后，她才定下心来，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眼疾手快地将药瓶握在手中。
徐大夫骇然，一时间竟忘了尊卑有别，想将药瓶从她手中夺回去，却被少女轻巧闪过。
她打开药瓶，直接将整个瓷瓶都扣进茶杯里，暖黄色的茶水逐渐变得棕黑，又被她劈手掀翻在地。
屋外的秦管家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不放心地询问了几声，也都被燕如碧一句话堵回去。
本就须发皆白的徐大夫，此时更是苍老了许多，跪在地上想用双手将茶水收拢起来。
可是覆水难收，他又怎能成功？
燕如碧拿起新茶杯，抿了一口茶后，才施施然道：“我知道，这粒药你足足准备了半年多，此番被我毁了，你定然无法向王爷交差。”
“王妃既然知道，这都是王爷的命令，又何苦为难小人一介草民？”
徐大夫站起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悲愤地看着对面毫无愧色的少女。
听到这样的控诉，燕如碧竟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为难你，对，我就是为难你怎么了？”
你们在做这档子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也在加害于他人吗？
她从地上捡起那个瓷瓶，用手帕将上面的污渍擦干净后，双手奉到徐大夫面前：“王爷不会给你再准备一粒的时间，但我可以给你。”
徐大夫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颤着手接过药瓶：“求王妃不吝赐教。”
燕如碧取过梳妆台上的小匣子，打开递给他。
“喏，没吃完的麦芽糖芝麻丸。一粒半年，够你研制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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