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上车前温婉就问过陆亦璟有没有驾照了，他说有，她才把他推上的驾驶位。

        这会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陆亦璟也不摸车，双手放在腿上，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乖巧询问：“你让我开？”

        温婉靠着椅背，侧头浅笑：“当然，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一说喝酒，她又想起那天在床头柜上看到的那张纸条，循循善诱的话像是在劝她浪子回头一样，认真得可爱。

        偏头看着他骨相极佳的侧颜线条，记忆重叠中，一大一小，完美契合。

        视线缓缓下滑，落到他脖颈上一颗小小的红痣上，温婉好像醉意又涌了上来，忍不住想逗逗他。

        “不然……你不想开的话，我们就在车上过夜？”

        话语间，她微微倾身上前，女人姣好的身段绵软娇艳，身上好闻的淡香裹着微微酒气萦绕在鼻尖。

        陆亦璟绷直了后背，不敢看她，想躲又没躲掉，脸色泛红之际，温婉吐息如兰，轻轻笑出了声：“逗你玩的。”

        耳边响起一道极轻的“咔哒”声。

        随着她慢慢坐回去的动作，陆亦璟也缓缓松了口气，这会才发觉她刚才靠过来，竟然只是为了给自己系安全带。

        他轻叹了口气，一脸正色：“温小姐，请不要开这种玩笑，要是有不怀好意的人，会对你造成不好影响的。”

        “那你是吗？不怀好意的人。”

        陆亦璟偏开头，声音不由得变弱：“……我不是。”

        “那不就行了。”

        温婉十分庆幸自己今天戴了口罩，不然让她控制表情不笑的话，真的很难。

        以前她就发现了，逗陆亦璟这种木鱼疙瘩特别有趣。

        不管是哪边的消息有误，她现在凭感觉的话，已经能确定面前这个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毕竟他这样的人万里挑一，要真是碰巧有这么相像，又恰巧同名同姓的，那也算是有缘了不是？

        “陆亦璟，你有没有双胞胎兄弟？”

        话题跳转的太快，陆亦璟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她突然变化的称呼，沉吟片刻，他道：“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亲生父母家里的记忆。”

        “那你在去段家之前，是在哪生活的？”

        这个问题让他稍微停顿了下，目光不自觉柔和间，他脱口而出：“北城郊区孤儿院。”

        “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刚回答完两个正经问题，下一个又变得不正经了，陆亦璟顺嘴回答到一半才发觉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顿了顿道，“温小姐，你现在也是在逗我玩吗？”

        温婉哈哈一笑，把车钥匙扔给他，完全是甩手掌柜的状态：“随便你去哪，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就行，我饿了。”

        光为了宣泄情绪喝酒，又睡了几个小时，胃里早已麻木了，只是为了健康着想，她还是得去吃点东西垫垫才行。

        陆亦璟接住钥匙，总觉得她刚才还有话想说，转念一想，也许是她姐姐曾经在孤儿院做过慈善，她对自己的孤儿身份感到好奇罢了。

        启动引擎，偏头看了眼旁边闭眼小憩的人，他冷不丁开口：“你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卖吧卖吧，卖之前先让我吃顿饱饭。”温婉连眼睛都没睁开，慵懒醉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累。

        没由来的，陆亦璟也配合的没再出声，生怕吵醒她，专门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开出去。

        他以前大学的时候有出去做过代驾，像兰博基尼这种跑车，也有开过一两次，操作起来轻车熟路。

        绕过几个弯，挑了一家他为数不多知道的餐厅停下来，身旁的人已经睡熟了。

        远离市中心的偏远地区，昏暗路灯下，街坊冷寂，只有个两扇门的铺面亮着光，里面坐着稀稀落落几个吃夜宵的客人。

        喧闹声很近，在他偏头凝视她时又倏然变远，像隔了层玻璃被阻挡在外，所有感官只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他只听得见小姑娘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睡着的她和醒时很不一样，安静纯真，是不忍打扰的森林精灵。

        温婉这个人单看上半张脸的话，骨相和皮相都是与生俱来的优越，人如其名，温婉中又多了层清冷意蕴。

        光洁额头下，是天生美感的远山黛眉，紧闭着的双眼下，羽睫纤长浓密，是画里根根勾勒出的熟悉睫毛精，山根处的起伏，无论角度还是高度都很漂亮，隐在白色口罩下，让人忍不住想继续窥探下去。

        陆亦璟情不自禁伸出手，在离她脸庞一两厘米的地方顿住，恍如突然清醒，又猛地收了回去。

        心口怦怦直跳，他暗骂自己不该僭越。

        亮了手机，想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温婉”两个字，刚打出一个温字，底下就弹出浏览记录里的“温依云”。

        不再见面的十一年里，他从未间断过思念这位儿时故人。

        被领养走的当天，他申请借用五分钟电话。

        大人说他身份卑微，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对方觉得你在乞讨，会让她觉得不舒服，围在她身边有利所图的人太多太多，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话他听了很多遍，但依旧相信他们之间的友谊与信任，依云她绝对不会这么想自己的，她很善良，她是自己心目中最美好的女孩子。

        而他，也只是想和依云继续做好朋友，告诉她自己马上要被收养了，绝对不是因为有利所图才故意接近。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打通了温依云上次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

        男孩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字母短袖和黑色半截裤，这是新爸爸妈妈送给他的见面礼，他也打算待会穿着这身去新家，踩在小板凳上，听着座机话筒里一声声漫长的等候音，他心里焦急万分。

        五分钟时间太短，他想说的话太多。

        终于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被人接起来了，是一个冰冷的女孩子声音。

        “谁啊？”

        陆亦璟眼睛都亮起来了，紧紧捏着卷曲的电话线，他很开心：“是依云吗？”

        对方沉默了会，但还是犹豫又不客气地回答：“是我，你谁？”

        “我是陆亦璟，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我马上就有爸爸妈妈了！”

        他很少情绪这么高，本以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对方也会跟他一起开心，结果却被兜头泼了盆凉水，从头凉到脚，心更是冷得发木。

        “哦~你孤儿院的孤儿是吧？有就有了呗，还打什么电话，每个都像你这样打过来，我不得烦死？”

        啪嗒一声，紧随而至的是通话结束后的一串盲音。

        电话被她挂断了，实际通话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剩下的四分钟，他极其安静，脑海中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

        依云生他气了……

        他好像，高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从那次之后，陆亦璟再没轻易碰过那个号码，哪怕背的滚瓜烂熟，也是他内心深处不敢触碰的禁区。

        但偶尔也会忍不住，在网上无休无止地搜索她的消息，简简单单几则报道，他能反复翻看到天亮。

        又做慈善了，又拿奖了，和好友一起出国度假了，有追求者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涩，说到底，还是成为了大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温依云长大后的照片几乎都是媒体偷拍的角度，很模糊，要么就是背影，要么就是戴了墨镜口罩，拍了等于没拍。

        对于照片，温依云的粉丝们也都嚷嚷着想要看，大家多是被她小时候出席活动的照片圈粉的，就特别好奇她长大后的样子。

        对此，温依云本人的解释是，过段时间会作为女团一员出道，发型穿搭都是签了保密的，不能过早曝光。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些年画的，依旧还是小时候印象里的她。

        而今天见到的温婉，虽然没有看到全脸，但却让他第一次有冲动拿起画笔描绘她长大后的模样。

        点击搜索，词条弹出上百条和“温婉”相关的报道，几乎全是负面的。

        里面描述的黢黑肥胖，含胸驼背，浑身恶臭，等等词汇与身旁的人毫不相干。

        至于不学无术，殴打他人，泼妇骂街这些，他也不认为是真的。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觉得温婉是个很好的人。

        陆亦璟粗略地翻看了几页垃圾报道，眉心微蹙，已经懒得继续看了。

        全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正主就坐在旁边，这些照片，哪一张跟她挨得上边？

        大家都是人，又何必恶意这么大？就照片里这些女孩，又凭什么被他们拿来配这种文字，反倒是这些营销号，写的这些东西都是在自我介绍吧？

        “看什么呢？”

        旁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懒洋洋地活动了下肩颈，她解开安全带，随意间弯腰的动作软若无骨，连指尖都带着致命诱惑，慢吞吞朝陆亦璟的方向趴过去。

        单手托腮，她脑袋离陆亦璟的胳膊极近，让他恍然想起，当年那个女孩也喜欢这样凑过来看他的书。

        孤儿院有宵禁，夜间九点准时熄灯锁门，他常常为了学习，想方设法地找有亮光的地方，就瞅准了没有人管的西边一栋老楼。

        老楼设施破旧，没住几个人，只在楼道有个声控灯能亮，他就准备了一个石头，灯熄灭了就磕一下。

        以前温依云没来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这么干，后来她时常过来找他玩，就两个人一起这么干。

        但到最后，往往就是他专心看书，温依云替他嗑响，她还笑自己跟个小丫鬟一样，伺候少爷看书。

        那样的人，怎么会嫌弃自己出身卑微呢？

        他时常想不通。

        温婉身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水，是一种极为雅致幽然的淡淡花香，一离近了就能嗅到，特别好闻，也和她的气质也很相配。

        发丝无意垂落，擦过他的小臂轻轻蹭在手背上，陆亦璟像是触电了一样蹭地退开，后背撞在车门上，耳边是温婉毫不遮掩的笑声，银铃般悦耳。

        “你故意的？”陆亦璟涨红了脸偏开眼。

        温婉无辜地耸耸肩，坐直回去：“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干，是你自己太容易害羞了而已。”

        她歪歪头，潋滟水眸轻轻弯着，比那月光还要皎洁：“陆先生，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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