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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第24章

        驱蛊不是一件容易事。

        梁沉没有内丹,无法长期运足内力,也自然支撑不起驱蛊阵。这阵法并不复杂,可是除了驱蛊阵之外,还要在外面围上一圈“灵牢”。

        灵牢与光牢大同小异。

        光牢专门用来限制人,而灵牢,则是用来困住灵物---这所谓灵物的范围就广得多,高到小仙小神,低到小鬼小怪,都可以用灵牢来锁住。而这个时候布置灵牢的意思,也就是待那蛊逃离宿主之后,不至于跑个没影。

        戚疏桐去百越游过几次,知道这黄粱蛊不过是性情极为温和的魂蛊之一,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把事情放给了孩子们去历练。驱蛊阵由戚无染、陆雪凝以及苏念予三人呈三方共同撑起,而梁沉,则负责护法。

        月已至中天,如樱姑娘扔下斗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抬脚,毅然决然地步入了阵中。

        她的眼神干脆,并无不舍。

        梁沉心思深沉,总是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却不知从何处谈起。三人落座,阵法即将启程。梁沉突然开口,“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他。

        “方姑娘。”梁沉的目光并无别意,“你…你真的想好了么?”

        如樱姑娘一愣,继而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公子,有劳了。”

        陆雪凝没做声,扔给了苏念予一个眼神,苏念予点点头,将那鱼肠宝剑往面前一横,两指合并,划过剑身。继而合掌,那剑气霎时满盈,于空中浮起。苏念予双手过气,悠然吟道,“天上地下,万物有灵;汝既有灵,无耳可听---”

        陆雪凝祭起宝剑翠痕,额间的姚黄牡丹纹竟浮现出光斑点点,她手势成阵,接替吟道,“黄粱梦断,何梦不醒?!”

        话音刚落,小公子干脆祭起青霜,那青霜一起,转眼间四面八方只觉得冷气平地而生。梁沉打了个哆嗦,只见他正色道,“此时不现行,是要成为我这剑下亡魂么?!”

        一句终了,大阵青光万丈,灵牢凭空而起。那阵中的如樱姑娘早已虚虚离地,那痛苦至极的嘶喊声几乎能穿透半个西城。五六米开外,唐漪直愣愣地看着此番情景,突然就跪了下去。

        梁沉眉头紧蹙,一般这种驱蛊大阵。只要灵咒一落,这种程度上的魂蛊几乎即刻就能被逼出体外。可是如今如樱姑娘已经嘶喊了许久,怎么会还是不见动静?莫非是这黄粱蛊在她体内扎根已久,难舍难分么?

        小公子的手渐渐有些发抖。

        饶是少年们资历浅薄,此时也终于能看出了不对劲。

        陆雪凝看到那阵法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立刻警惕,“苏苏,戚公子,快握住剑!”

        下一刻,灵牢连带着阵法,直接碎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来不及诧异,只见那阵中心的如樱姑娘突然缓缓幻化出了一个极为狰狞的怪物来。

        那怪物不似一般上古巨兽,而是长手长脚,如同一只巨大的站立的黑色影子,怎么说也要有两个人那么高---黑雾散去,那怪物满身长鳞,右臂却散发出莹莹之光,两只眼睛竟是血色斑斑的!

        “这是什么东西?”苏念予手中的剑都要拿不稳了,“这…如樱姑娘怕不也是个穷奇子吧!”

        三人躲闪之间御剑腾空,梁沉无剑,早已凭着轻功躲到了树头。那怪物虽然生得吓人,却不似穷奇嗜血,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几个人左看右看。陆雪凝被它盯得心里发毛,“梁少卿,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把我们都引到此处一网打尽吧?”

        不对…梁沉心中拼命回想,这不是黄粱蛊,这是什么?

        几人愣神间,那怪物踏着一身黑雾蒙蒙,径直向唐漪探出手去。唐漪在山门大阵之内,怪物在阵外,那生着鳞片的手一探到大阵上,就泛起了阵阵青光,怪物被弹开,滚了几圈,撞倒了几棵梧桐。

        转瞬之间,那怪物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嚎!

        一刹那间万鸟惊飞,半个渝州的土地似乎都在震颤不已。几个少年人只觉得丹府不宁,刚刚修成没几年的内丹似乎都要被活活震碎。苏念予早已忍不住,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忽然,一阵悠然如梦的旋律幽幽而起。

        那笛声清冽如水,霎时间在怪物的一阵长啸后,仿佛就要来洗清这世间的无限动荡。风似乎不动了,云也不动了。月光如水,被惊飞的鸟,又缓缓归了巢。

        梁沉跳下树,短笛横吹,缓缓走到怪物跟前。

        那怪物似乎被笛声安抚。不再狂怒也不再长啸,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唐漪身在阵中,不知不觉已经挂了满眶的泪水。

        一曲终了。天地皆寂静,戚无染久久无言,那怪物的手臂垂了下去,四周只听得它难耐的喘息声。

        只见怪物朝着梁沉慢慢地伸出了手。

        须臾之间,一只泛着冰蓝色光芒的冷箭突然飞出。

        几人心里一惊,梁沉展开折扇,却早已来不及,那怪物前额中箭,又一阵难熬的嘶吼过后,一团光芒在其周围炸|开。不多时,蓝光散去,怪物的身影融化一样渐渐消失,那个单薄女孩的身躯终于现世,一落地,便跌倒了。

        “方姑娘!”

        梁沉赶紧前去扶,那箭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竟直接消失了。如樱姑娘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却还活着。

        几个少年人收起御剑,巡看四周。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从树梢头欺身而下。

        那少女生得柳叶眉,丹凤眼,肤色白皙出尘,单看外表就能构思出一阵冷调子的派头来。少女左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开口却沉稳异常,“公子,虞蔷来晚了。”

        梁沉回头看向戚无染。

        这显然在小公子意料之外。

        “虞蔷姑娘,是叔父让你来跟着我们么?”

        “是,公子。”虞蔷声音冷冽,“家主他并非信不过诸位,而是心觉方家这事情着实蹊跷,于是方才差我去瞧瞧看。”她停了停,“看来家主猜得果然不错,这蛊并非是简简单单的黄粱蛊,而是带着一个黄粱蛊的外壳,里面,却是五毒咒。”

        五毒咒?

        梁沉皱了皱眉头,怪不得,怪不得每年供奉这蛊根需要这么多鲜血,原来这竟是局中局,黄粱蛊中藏着五毒咒!

        这五毒咒不是什么稀罕的咒法,而是由于这咒法太过极端,所以在中原地区一般会被明令禁止。

        看来,是三人在帮如樱姑娘驱蛊时,黄粱蛊感到了威胁,便将身子里的五毒咒给逼了出来。

        在那诡异的术法之下,硬生生地将如樱姑娘逼成了一个青面獠牙一身鳞铠的怪物形象。也就是在昭示外界,蛊在人在,蛊亡人亡。

        而那虞蔷姑娘则是家主的干女儿,也是其悉心培养的暗卫之一。

        此次虞蔷姑娘在夜探方宅后不久,就凭着手中的蛊盘,猜到了这事情绝不简单。湘灵修得是水系术法,虞蔷姑娘的无影弓能够化气成箭。那一箭过去,也算是帮如樱姑娘恢复了清明,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五毒咒。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几乎谁也料想不到。如樱姑娘醒来之后听了原委,久久无声。

        “我父母为了我这只手臂…竟如此豁得出去么?”

        “应该并非只是为了不让你想起断臂之痛吧。”虞蔷姑娘声音冷静,“家宅被屠,血流成河,任谁见了那场面都未必走得出去,你当时应该是被吓呆了吧。”

        如樱缓缓叹了口气。

        那以后该怎么办?此事该从何计议?

        众人无声,陆雪凝帮苏念予运功压住了丹府动荡后,方才起身,“方姑娘,如此以来的话,怕是我们几个小辈也无能为力了。五毒咒太过难缠,要不,就让戚公子回去立马禀告他们家主,湘灵厉害的长老还是有几个的,他们或许能帮到你。若是还不行,我便给齐州青丘门写信,让他们调人来助。”

        戚无染点点头,“此事还需告与叔父,从长计议。”

        不管怎么说,事情也就只有如此收场。几人将如樱送回了宅子里的时候,方宅已经亮起了灯,一对不再年轻的父母,就在那几处风灯下,静静地立在家门口。

        这事情终还是瞒不住了?

        如樱没说话,推开了梁沉的手臂,便缓缓地进了家门。

        那一对夫妻,和那一行少年人,遥遥对望,各自无声。

        半晌,戚无染施礼。众人也跟着施礼,那两人站了一会儿,却无表情,微微颔首,便进了家门。

        大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等到梁沉再次踏进小公子的芳菲院时,便是去还手帕。

        戚无染坐在桌前,面对着一桌凌乱的书籍,正在发呆。

        “还在想如樱姑娘的事情么?”

        “嗯。”他淡淡点头,“我那日见她父母面上的神色,都几乎可以用毅然决然几字来形容。”小公子叹了口气,“明明是如此和善本分的人家…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吧。”

        “到这一步?”梁沉扯了扯嘴角,“这一步,有何不好么?父母俱全,生活富足,这是多少人羡慕也得不来的吧。”

        小道长没做声。

        “少卿。”

        “嗯?”

        “你在光牢里的时候,过得快活么?”小公子深深地看向他,“我是说…如今这如樱姑娘心中,定是有一道心牢吧。她忘了自己的断臂之苦,也忘记自己姐姐离世之痛,这是她想要的么?或许她会觉得,这些年来,缺了这一段记忆,有些东西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才更令人神伤吧。”

        “所以说,不管怎么着,都得受苦。”梁沉无奈而笑,“小道长,别想了,照这么来说,最苦得不像是方姑娘。最苦的是依旧牢牢记住这些事情的人,父母也好,唐漪也好,都比方姑娘苦多了。”

        “是吗。”

        戚无染眼眸垂落,“那唐公子以后又该怎么办?他能至少将母亲的骨灰带回去么?”

        “我看未必。”梁沉收起扇子,“唐漪他父亲,对方家全家来说,都是仇人。”

        戚无染还是想叹气。

        “哎呀,小道长,你才这么年轻,整天为别人发愁做什么?”梁沉贴到他跟前,又赔笑道,“有这功夫,还不如跟我学学编蜻蜓呢!怎么样,上次我送你的蜻蜓干了没有?要不我再去敛一些棕榈叶,知了也好、鱼也好,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我都会编,要不,我教你?”

        戚无染想了想,从抽屉里将那个蜻蜓取出,草叶已经完全干透了,呈现出一种沧桑感的黄色。

        “你还教过谁?”

        小公子幽幽问出了一句。

        “谁、谁也没教过。”梁沉只想擦汗,“我单教你一个人,你待我最好,所以教你的东西,哪儿能随随便便让别人学去呢?”

        “真的?”戚无染缓缓抬眸。

        “真的!”梁沉信誓旦旦。

        房间里寂静无声。

        梁沉突然发现,小道长常年并无表情的面颊上,竟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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