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火烧冷宫红颜消（下）
秋辞深吸一口气，尝试运转体内气息，半柱香后，她睁开眼，无奈笑了笑。
这具身体果然没有一点修为啊。
身上的烧伤若是搁在上辈子她灵力充沛的时候，恐怕早已结痂痊愈，但两天过去，身体恢复速度堪比龟爬，稍微动一下都会浑身疼痛。
“公主您这是在干什么？！”流云从外间走进来，看到坐在地上的秋辞，声音急促间带着哭腔，“您身体还这么虚弱，千万不能想不开。”
两天相处下来秋辞已经深深被流云动不动就哭的表现折服，赶忙解释道：“你别激动，我这是在在做复健。”见流云面露疑惑，她信口道，“能帮助伤口恢复，效果很好。”
流云在秋辞真诚的神情中半信半疑，“真的？”
秋辞：“真的。”不得不骗你。
流云扶秋辞坐起来，看着秋辞浅笑的样子失神片刻。这次烧伤后公主变了许多，以前公主骄傲跋扈，根本不可能这样温和同她说话，流云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生怕秋辞变回以前的样子，可眼见秋辞确实平静的不像话，她也不由胆子大了些。
好希望公主可以一直这样啊。
唤月端着一盆药水进来，“公主，按您的吩咐配好了。”
流云瞥到木盆里黏糊糊的东西，“噫”了一声，“这是什么？”
“加快伤口愈合的药水。”说着秋辞慢慢解开缠满身体的白色布条，用一块干净纱布蘸在裸露的伤口上，轻嘶出声。
流云：“公主，不能乱用药吧，医官不是说等她来帮您换药吗。”
秋辞忍痛道：“你还记得医官临走时说的话么？”
流云眨了眨眼，回想起那几张迷茫的面孔，复述：“以前没见过烧成这种的，我回去查阅医学典籍看能不能配点药吧。”
秋辞点头，“求人不如求己。”
事到如今，秋辞已经不敢对这里的医疗水平再抱期待了。
“可”
“你放心，这药水是从一位名医那学来的。”
她毕竟上辈子也是著名医修，论配药还是有几分优势的。
秋辞的烧伤从小腿蔓延到后背，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被大块翻露出来的狰狞伤口替代，这些伤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上完药。
只剩下脸了。
秋辞道：“麻烦给我递下镜子。”
流云和唤月面色同时一变，这两天为了怕秋辞看到后受刺激，两人把屋内的镜子都藏了起来。流云抢声道：“我、我们帮您。”
“也可以。”秋辞道，然后抬眸一哂，“不过你们得考虑清楚，藏一间屋子的镜子不难，藏尽天下镜子你们做得到吗？”
流云面色悲怆。
“这是我的脸，迟早要看的。”秋辞声音不由缓和下来，“再说命还在，脸都是小事。”
秋辞在琉璃镜中看到自己的脸。
单看左半边是一张无可挑剔的好面皮，滑嫩白皙的肌肤，恰到好处的轮廓，是第一眼就挪不开眼的天然绝色。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右半张脸从颧骨以上蜿蜒至额角的大片溃烂皮肤，那么扎眼、那么丑陋。
秋辞心里早有准备，毕竟她清清楚楚看到司徒渺当时作呕的表情，她甚至还觉得镜子中这张脸比她想象中的状况要好一些。她朝镜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瞥到旁边流云和唤月担心的神色，语气放松，“一张脸上竟然能看到这么丰富的层次，相当于免费做了一个半永久鬼妆，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创意满分。”
秋辞笑吟吟问：“你们说对不对？”
流云和唤月本来已经红了眼，却被秋辞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这还是那个把容貌放在第一位的羽族公主吗？
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个意思：“公主她她她心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星沉大陆共有五洲，整个大陆的最高掌权者是帝尊，帝尊之下，每一个洲的统治者称帝君。司徒渺任帝尊后，帝都建在荻洲影都，帝尊日常起居生活的宫殿称为青云宫。
司徒渺坐在象征帝尊身份的狮头椅上，脚下匍匐一头雄壮的醒狮，浑然大物不时伸出舌头舔发着冷光的獠牙。官员们端立两旁，乖巧等待帝尊的指示。
片刻后司徒渺道：“让那个小残废过来。”
宫人应声，不一会儿殿内走进一个身着玄衣的年轻人。这就是司徒渺口中的“小残废”了。打眼望去很难发觉他哪里有不对劲，但如果仔细瞧，便能看到他的右脚比左脚落地稍浅，动作间有种被刻意掩饰的不协调。
正是五洲中统治云泽洲的帝君，天生残疾的余迟。
他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群臣的前端，脸上带着软弱的笑，那张本就清隽俊秀的脸越发显得无辜脆弱，纯真到近乎带了些魅惑的意味。
底下有官员低声道：“魅族女人生的野杂种果然天生一股妖里妖气，多看一眼都脏了我的眼睛。”
有人附和，“就是个短命的傀儡帝君，晦气是真的晦气。”
两个交谈者修为上乘，这些话是通过传音的方式交谈的，然而余迟走过的时候，眼神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唇角的笑愈发深了些。
待他走过，官员道：“我靠，要不是知道他修为不高，刚才我差点以为他听到了。”
“听到又能怎么样，一个软蛋还能奈何我们不成？”
“帝尊找我？”余迟站在司徒渺下首，问道。
司徒渺俯视他，“晚之是不是想知道阅兵后我将你留到此时的原因？”
五洲帝君几天前被邀请到影都参加帝都阅兵，结束后其他四位帝君当日便返回了，只有余迟被留下来。
余迟：“帝尊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
司徒渺叹了口气，“最近我确实有件烦心事。”
“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会竭力为帝尊分忧。”
“晚之有心了。你应当也知道半月前我娶羽族公主秋辞为妃，但五洲政务繁忙，我深觉分身乏力，是以从她入青云宫后我根本无暇照顾她，竟致她两日前被大火所伤，每当思及此，我就万分悲痛。”
“帝尊身负天下，是不得已。”
“可毕竟公主金枝玉叶，大好年华不可被我徒然浪费。所以我想为公主重新选一位懂得怜惜她的好夫君。”他语气一停顿，带有玩味的目光落在余迟身上，“可是放眼五洲，也只有晚之配得上公主了。”
底下的官员有的没绷住，低笑出了声。
可不是嘛，一个是毁容的废妃，一个是命短的残废，确实配一脸。
这事要搁在其他几个帝君头上，说不定已经因为这句话选择当场暴走——秋辞是谁？帝尊不要的废妃，而且是毁容了的丑女，哪怕当场被打一巴掌或许都没这件事来的这么侮辱人。
可这句话后，余迟眉眼平静，温声道：“帝尊，这恐怕不合礼数，帝尊之妃我万万不敢肖想。”
“你这是不愿成全我的心意了？”司徒渺审视着余迟，语气隐隐带着威胁。
“当然不是，帝尊将我扶上云泽帝君之位，我这条命都是您的。”他抬头，表情中出现纠结之色，“只是帝尊是认真的吗？羽族公主身份尊贵，嫁给我这个残缺短寿之人想必是不愿意的吧？”
司徒渺见余迟畏畏缩缩的样子心情忽然愉悦了不少，一转念想起秋辞那张恐怖的脸，于是摆手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是堂堂云泽帝君，公主自然是愿意的。”
就算不愿意也得给他愿意。一个丑女有什么资格说不。
余迟似乎放下心，舒了口气，“晚之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帝尊。”
他说完后，底下群臣神情中鄙夷更浓，假如他据理力争，跟帝尊辩驳两句他们或许还觉得一洲之君至少有些胆量，可面对如此大的折辱他竟然就这么默默受下了，真是连半点骨气都没有。
之前两个传音的官员又聊了起来。
“就他妈没见过这么废物的东西。”
“魅族小杂种真是拿丢人当吃饭，看得我都想叫他孙子了哈哈。”
低眉顺目的余迟眼中墨色潋滟，忽而望向司徒渺脚下那头野兽。原本闭目养神的醒狮猝然间圆睁双目，凶残的瞳孔中映着血色，不待众人反应，低吼着朝人群扑来。
有人慌张下大喊“救命”，众人看清正是害怕到慌忙逃窜的余迟，没等众人嘲笑出声，便见醒狮越过余迟，直奔向他身后站着的官员。
绝望的哭喊声迸发出来，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传到殿中每一个角落。
撕咬的声音、骨骼摔碎的声音片刻后，宫殿恢复寂静。
地上躺着两个白骨森然的人。
一切变数在瞬息之间，等司徒渺怒吼“畜生放肆”后，醒狮仿佛大梦初醒，嘴边鲜血滴落在地，它觑见司徒渺的眼神后舔净血渍垂着脑袋默默走回司徒渺身边，温顺躺下。平静到仿佛它刚才只是打了个盹。
待醒狮回到司徒渺身边，才有宫人颤巍巍查验禀告，“两位大人都没气了。”
司徒渺看着脚边的醒狮，冷哼一声，“不争气的废物，拖出去埋了。”
前一秒还在惦记着嘲笑余迟的官员顿时噤若寒蝉，场面像被冰冻住般静默。
司徒渺环顾四周，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躲在角落的余迟，勾起一抹嘲笑，“晚之，你未免也逃得太快了。”
余迟摸了一把冷汗涔涔的额角，惊魂未定，喘着声惊恐道：“帝尊，我、我太害怕了。”
司徒渺心中再次蹦出两个字：“废物。”
司徒渺没注意到，脚底的醒狮在看到余迟后身体颤抖，眼中都是瑟缩的惧意。
两具尸体被宫人抬出去时，余迟眼神落在上面，正是先前传音辱骂他的那两个官员，他敛起的眸眼中一点异样的光彩流动，转而消弭在如墨的瞳色中。
云泽洲要准备娶一位废妃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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