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天界，璇玑宫，入夜，寒重。

        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光有多久，自从登上天帝之位以来，仿若再次回到了洞庭湖底，只有他一人，独自在暗夜中，始终见不到光明。

        即使他命人在璇玑宫里挂满了东海的夜明珠，灼灼的光辉映亮了整个宫殿，他的心底还是一片黑暗。

        天界早已有了新的司夜星君，今夜月明星稀，原来已入秋了。

        身旁的小兽懒懒散散卧在地上，他轻叹了一声，天际忽有流星划过，他眨了眨眼睛。

        千年万年养成的习惯，让他的夜晚难以入睡，每每睁眼到卯日星君上值。

        他刚起身，身旁小兽就跳了起来，他温柔地道，“吵醒你了吗？魇兽，我睡不着。”

        魇兽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然后望向那星河坠落之地，那里似有琉璃光芒闪烁。

        他微微蹙眉，低声道，“那似是昆仑丘方向，如此异动，可是有神物出世，我们去瞧瞧吧。”

        魇兽欢快地跳了跳，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似有些迫不及待。

        昆仑丘下，一汪如碧的湖泊，点点银辉清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湖中忽然泛起涟漪，打破了一湖清辉，一株株莲花盛开在湖面上，阵阵馥郁香气扑鼻而来。

        “此处倒是一处灵宝之地，这里的植物竟然吸取天地精华，有了灵气。”润玉自语道。

        魇兽突然叫了叫，润玉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顺着魇兽的目光望去，原来湖畔一株参天碧树，树影摇动，周身灵气流转，碧绿色的光泽甚是夺目。

        “这是……树灵？”润玉有些不大确定，这般浓郁的灵气，定会引来魔物觊觎，今夜所幸无事，就为这树灵护一次法，让她成功化形好了。

        这般想着，润玉催动了周天星辰之力，随手布下了法阵，静静守候在神树之旁。

        神树化形似是到了关键时刻，光泽越发明亮，果不其然，周围渐渐传来兽物的嘶吼声，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

        润玉轻斥一声，有兽物迫于他的威势，踌躇不前，但也有强大的魔物仍不死心，窥伺一旁，静候时机。

        天空渐渐有雷云劈下来，神树枝叶招展，似欲与天公试比高，但这雷电之力竟然如此之猛，足足劈了九九八十一道才停歇，那神树原本招展的枝叶也变得有些焦枯，枝桠处甚至冒起了浓烟。

        润玉心头猛跳，这神树何至于招此雷劫？他拈指轻掐，竟也算不出它的来头。算了，回头他还是问一问掌雷仙君吧。

        还好此处是昆仑神山，若是一般山地，这一通雷电劈下来，山也要化为齑粉才是。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这般阵仗的雷电，将魔物都吓跑了个干净。

        润玉走近瞧了瞧，发现神树汲取着湖水和天地之灵气，那些枯焦之处，已抽出新枝，迎风而长，不过片刻，神树之身已恢复光泽，又长了丈许，神树突然停了下来，似是非常不满地摇了摇树叶。

        润玉这才发现，那湖水竟然见了底，想来树需雨水润泽，这是“缺水”了吧。润玉忽然摇头笑了笑，今日遇上了我，算你幸运，他真身乃是应龙，召山川水泽自然不在话下。

        这样想着，润玉拈诀施法，召来了另一条灵泉之水，悉数灌溉给了这神树，神树似乎终于满足了，摇了摇树叶，在月光下沙沙作响。润玉见状，也就不再施法，负手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那神树的蜕变。

        不过些许时刻，神树渐渐缩小，树干处出现一团光球，那光球突然光芒大盛，盈盈流光飞舞。

        润玉微微侧过头去，躲避这有些刺眼的光芒，待到光芒渐消，回过头就见到一绿衣的女子懒洋洋地坐在树上，长发及腰，眸光明澈，肌肤如雪，脚腕处系着小小的铃铛，随着她的摇晃，发出轻响。

        女子也不说话，一双碧色的眸子好奇地盯着他，魇兽有些不安地叫了叫，润玉俯身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

        “好可爱的小鹿，是你养的吗？”女子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如同她整个人，仿佛是山间的精灵。

        “它叫魇兽。”润玉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女子随手撷取了一片枝叶，跃下树梢，那神树也消失在女子的身体里。

        月光下女子赤足走来，铃铛轻轻作响，她脚下走过之处，皆是一片绿意盎然。

        女子低下身子，将手中撷取的树叶喂食给魇兽，魇兽却偏过头，一脸不屑。

        女子顿时被魇兽逗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魇兽想要挣脱都不能，只能气呼呼地冲着女子叫了几声。

        女子嘴巴一抿，眼神晶亮，轻声笑了起来，昆仑神山上的花都随着女子的笑声悄然绽放了。

        “好可爱的小鹿呀，不若你跟了小爷，小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女子想起前段日子，在人间游历之时，在街市上，那人就是这般说道，有女子跟着那人乖乖走了，想来这话是极为有用的，她便拿来诳一诳这可爱的小兽好了。

        魇兽“哧”了一声，高傲地抬起了头。

        润玉微微皱眉，实在被这女子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了，这女子未免太过奇特了些。

        女子也丝毫不在意，看着那干涸的灵湖，皱了秀气的眉毛，素手轻挥，湖水立时填满，湖中的莲花依然灼灼盛开。

        女子又随手摘取了一些莲子，想要送给魇兽，她刚伸出手，魇兽似是受了极大惊吓，往后一跃，可怜兮兮地躲在润玉身后。

        女子摸了摸鼻子，气呼呼地道，“这些莲子是灵湖孕育的灵物，灵气浓郁，与你这小鹿修行有益，我好心赠予你，你却这般不领情。真是不可爱的小鹿，改天我把你炖吃了。”

        润玉静静地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姑娘，我这主人尚且在此，你如此诱拐威胁我的小兽，是否有些不妥呢？”这个女子还真是奇特，自他登上帝位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过。

        女子抬起头，盯了他许久，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润玉脸色一僵，他实在不喜陌生人如此靠近。

        他正要挥袖挣开女子，却发现一时难以挣脱，心下暗惊，这女子到底是何种身份，她的灵力修为竟然如此高深。

        “小鹿仙人，我叫伏瑶，是这昆仑神山暂时的主人，多谢你今日襄助之恩。”她虽然化为本体，在此修炼，但还有一缕神魂在外，周围发生的事情，她自然也一清二楚。这人为她护法，又有润泽之举，皆是有恩于她。

        “举手之劳，伏瑶山主不必放在心上。”

        伏瑶重重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道，“那可不行，自小师父就教导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小鹿仙人今日于我之恩，何止滴水！”

        润玉低头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如今他贵为天帝，想要什么没有呢，自然不在意这小小树灵的报恩。

        “那好吧，小鹿仙人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改天我亲自登门送谢礼好了。”

        “小仙表字润玉，就天界一放鹿的散仙，姑娘若想寻我，去那彩虹尽头就好。”

        “润玉……润玉……好的，我记下了。”

        伏瑶忽然抬手轻拂他的眉心，一触即收，她的动作极快，让润玉想要生气都不能。

        伏瑶抬手摸了摸下巴，一脸审视，“小鹿仙人，看你年岁也不大，怎会如此心绪复杂，可是夜夜不能安眠？”

        润玉倏然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女子，她怎知？

        伏瑶狡黠一笑，眨了眨碧色的眼睛，“小鹿仙人不要那么惊讶，我只是能感知一些别人的情绪。”要问她这能力从哪来的，伏瑶只能说她也不知道，她被师父从昆仑神山接引回去之时，就已经有这能力了。

        伏瑶四处看了看，然后扯着润玉坐在湖畔不远处的大青石头上，“我平日里不爱修行，最是喜欢在人间游玩，灵力修为比不上几位师兄。但我有一项本事，各位师兄都及不上我。”

        说着，伏瑶素手轻挥，手心出现一片树叶，“我给你吹个曲子吧……”

        也不让润玉开口拒绝，伏瑶便吹奏了起来，润玉惊诧不已，这女子不愧是神山精灵，这曲子大道至简，却又灵气十足，仿若月色都在曲中跳动，让人心静如水。

        润玉不知何时已阖上了眼睛，睡了过去，旁边的魇兽有些着急，冲着伏瑶“哧”了两声，伏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脖颈，魇兽一时安静了下来，很是享受女子的抚摸。

        “小鹿不要担心，他太累了，我只是让他好好睡了一觉，他休息好了，自然会醒的。”

        伏瑶伸了伸懒腰，笑着招来了旁边打盹的山茶花精，低声嘱咐道，“你们照顾好他，我要回去了，等我见过了师父，再回来看你们。”

        “好好修炼，多听陆吾的话，最近他在闭关，你们就各司其职，守好昆仑山，我走啦！”伏瑶的声音虽低，却传遍了整个昆仑神山。

        “是，山主！”周围有低低的声音传来，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此时鸟兽低伏，万物臣服。

        润玉好久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依在一棵梧桐树下，魇兽安静地窝在他的身边。

        润玉环顾四周，却发现那女子已不见踪影，若不是手心里还残留着一片树叶，他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大仙，大仙，你醒了！！！”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寻声望去，就看到了几个不过拇指高的小小花精围着他，为首的是一个红衣的山茶花精。

        “我睡了多久？”润玉伸出手，让这些花精攀上他的手心，温声问道。

        红袖知道这人是山主的恩人，自然不敢怠慢，掰着指头数了数，然后大着胆子回答道，“按照人间的算法，大仙你睡了有三天了。”

        润玉抬手揉了揉眉心，竟然有这么久了吗？

        “你们山主，去哪里了？”

        “山主回去了……”身着白衣的是牡丹花精白茸，她挠了挠头回答道，这个大仙长得真好看呀，比陆吾大人都还要好看。

        “这里，不是你们山主的家吗？”

        “听陆吾大人说，山主虽诞生于昆仑神山，可她化灵之后，就被一位大人亲自接引走了，山主偶尔会回昆仑神山，为昆仑山的万物赋灵，教我们修炼。”桃夭戳了戳发呆地白茸，轻轻瞪了她一眼。

        怪不得，他以前只知道昆仑山有一守山神兽，名曰陆吾，却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位山主，他还以为女子在骗他，原来其中另有内情。

        “大仙，这是山主临走留下的，让我等待大仙醒了，亲自交给大仙。”红袖自然不敢忘记伏瑶交代的事情，将一块星辰石交给了润玉。

        润玉将几个花精放在地上，顺手接过红袖手中的星辰石，神念微动，就听到脑海里响起女子的声音，“自小师父便告诉我，不能欠别人恩情。若是欠了别人，就是结了因果，必定要还清才是。这一块七彩星辰石，便是信物，若是你有什么愿望，可对着此石唤我的名字，不管千里万里，你的愿望，只要道义允许，我定会帮你实现。”

        润玉静静看了手中的星辰石良久，轻声道，“这信物我收下了，但我如今并没有什么愿望。”可惜石中只是伏瑶的一道神念，自然无法再回答润玉了。

        润玉抬头望向天河尽头，目光孤寂又悠远。他摩挲着手中的星辰石，浅浅地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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