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林彦交出圣旨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放他和苏元离开，然后还需昭告天下，五王爷陆彦不日将离京游玩。

        他这样做，无非是要陆铮给他们足够的离开时间，最起码，不至于在陆彦刚离开京都城的时候，就被暗杀。

        这对于陆铮而言，简直不能算是条件。如果没有传言中的那份圣旨，林彦不过就是大漠一个无人问津的普通人，如果他仁善一点，或许会给他一个王爷的头衔，如果他冷情一点，对他不闻不问，世人又能说些什么呢？毕竟，父亲对儿子尚且如此，他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似乎不管做什么也都情有可原了。

        而即便他不能在京都城痛下杀手，等林彦离开京都城，他照样能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这不是一桩很公平的买卖。

        “就这样简单？”陆铮似乎不是很能理解林彦的条件，“阿彦，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愚蠢了？”

        林彦点头：“就这样简单。”

        陆铮看他良久，侧头不再直视他坚定清透的眼睛：“我要先见到圣旨。”

        林彦缓缓摇头：“等你放我和苏元离开的那天，我会让你见到圣旨，还有……”

        “还有什么？”陆铮冷笑，“我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林彦没有理会他话语里的冷嘲热讽，而是说道：“在此之前，我要见姚青一面。”

        姚青已经被关押在府中一月有余，听赵绝说，她是因为要替林彦找解药而被关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曾以命相逼，几日不曾进食，只为求得姚相助林彦一臂之力。

        可姚相是陆铮的舅舅，从一开始，他就想要陆铮坐上帝位，如今又怎么肯留下林彦这样一个危险存在。

        后来是姚青的娘，流着泪让姚青替她、替姚相、替自己想一想，姚青若是死了，做娘的又该如何自处？姚青有记忆以来，从未见她娘这般哭过，她是个孝顺女儿，自然不肯见到母亲如此伤心。

        她妥协了，又并未完全妥协，她仍旧无声的与父亲对抗，甚至与陆铮对抗。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林彦做些什么，否则，日后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但正如姚相所说，她的对抗没有起到任何用处，只是一场蝼蚁与大象的对决罢了。

        林彦去见姚青的那天，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他们俩隔着一扇门，一扇窗。

        林彦负手站在窗外，抬头看着姚青廊下挂着的风铃。他记得，那是姚青十五岁生辰那日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不是什么昂贵的材质所制，那姑娘却视如珍宝的护了好几年。

        他知道姚青就站在窗后，与他咫尺相隔，他说：“夫人刚刚说，你这几日又没有好好吃饭。”

        里面静默了很久，才传来姚青的声音：“听闻你与陛下谈了条件，很快就可以与苏元离开京都城了。”

        林彦点头，后来发现她看不到，遂开口道：“嗯，阿青，我要离开了。”

        姚青道：“所以你今天是来与我道别的？”

        林彦没有说话，姚青又道：“你们究竟在策划什么？林彦，我不是傻子，圣旨为何突然出现？陛下之前做了那么多事，为何突然肯放你们离开？”

        她不是傻子，陆铮也不是傻子，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了。

        林彦默了默，只是道：“阿青，你从前说我想的太多，如今你自己怎么也成了这样？交出圣旨，我就对陆铮没有了威胁，我和苏元离开与否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姚青提高了声音道：“那么圣旨是如何出现的？之前陛下于京都城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的东西，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有时候林彦不得不承认，姚青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事实上，那份圣旨的确存在。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份圣旨上并不是什么传位的诏书，而只是召林彦回京的普通圣旨。这是赵绝当日奉命搜查小春及其相关人等的住处时找到的，当时正因为看到圣旨里面的内容，他才没有将其交给陆铮，他隐约猜到，这里面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今林彦身子大不如前，只能兵行险招，以一份普通圣旨为自己与苏元博得一个离开京都城的机会。

        姚青抿唇道：“你明知道，你这样做，也是无法平安离开的……”

        “我知道，陆铮看不见圣旨，对我的猜疑就会永远存在，可他看见这份圣旨的内容，对我的猜疑也会永远存在，甚至当这份圣旨交出去的那一刻，他会让我死的更快。”林彦说，“阿青，我都知道。”

        “那为什……”说到这里，姚青突然停了，许久她颤抖着问道，“你压根没有想过活着走出京都城。”

        林彦有些难过地说道：“如果能活着，谁想死呢？”

        是啊，人的一生是这样短暂，他才二十一岁，还足够年轻，他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没有与喜欢的人踏遍山河万里，如果有选择，谁不想活着？

        那天林彦离开时，对姚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青，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忘了我，好好为自己活着。”

        姚青终究没有出门见他，大概是愧疚，又或者是不忍，她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林彦单薄却笔直的背影，悲从心来，哭的泣不成声。

        即便这么些年林彦与陆铮都是装模作样，但两人终究还是互相了解的。

        那日，在京都城城门口，林彦让苏元和宋公驾着马车在远处等他，他亲手将圣旨交给了陆铮。

        不出所料，陆铮看到圣旨的那一瞬间，脸色突变：“怎么会是这样？”

        林彦说：“这就是所谓的传位圣旨，二哥，或许我们都成了旁人手中的棋子。”

        陆铮逼近一步：“你耍我？！”

        “我没有。”林彦道，“耍你的另有其人。”

        陆铮似乎被气的不轻，咬牙切齿道：“你如此坦然，是笃定我不敢在京都范围内对你动手。”

        “你现在必须放我走。”林彦道，“陛下，看看你身后的朝臣，他们可都以为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你今天不放我走，你让他们如何想？”

        应林彦的要求，今日陆铮来城门相送，尚有朝中数名官员作陪，此时都眼巴巴地瞅着这两兄弟话别。

        陆铮皮笑肉不笑：“五弟，为兄倒是小瞧了你。”

        “不敢。”林彦退后一步，高声道，“陛下，臣弟告辞。”

        这一喊，后面的官员也立刻挺直了腰板，等着送走这位王爷，回家睡大觉。

        赵绝与一刀选了个大树下站着，他似笑非笑道：“陛下那脸色是真的不好看呐。”

        一刀暼他一眼：“你这个人心思真的是难以捉摸。”

        “哦？”赵绝手中扇子啪的一合，“何来此说？”

        一刀顶看不惯他那幅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样子了，他翻了个白眼道：“林彦让我给你传句话，他已经猜到你究竟是为谁做事，奉劝你好自为之，别玩着玩着，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了。”

        赵绝目光深沉，望着林彦三人离开的方向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了。”一刀没好气的问，“如今听他那意思，你既不为皇帝，也不是真心为他，那你到底是为谁做事？”

        赵绝嘿了一声，笑道：“你只需要知道，你是为我做事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一刀懒得跟他多说，翻身上马道：“我走了。”

        赵绝点头：“小心点，如果实在干不过，保命要紧，反正王爷是早就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

        “我哪里是为他？”一刀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驾马追着苏元三人而去了。

        陆铮随后就会派人去追杀林彦，单凭苏元与宋公两个人，哪里抵挡的住？还不是要靠一刀和沉潜院里关系与他亲近的死士。到时候，他和那些人注定也回不去沉潜院了，天高水阔，和那些兄弟过些自由潇洒的日子未尝不好。只是那丫头走时，竟然都没有与他说两句话，真是没良心。

        林彦与苏元驾着马车，一路向大漠的方向而去，苏元要去找罗生花，救林彦的性命。

        苏元脸上是不可掩饰的兴奋，她说：“林彦，我们终于可以回大漠了，好在那时候我没有卖掉你留给我的房子，不然回去了又要去找新的房子。”

        林彦靠在车壁上，微笑着看她。苏元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之前说赵绝真正效命的人不是皇帝，那会是谁？”

        林彦低眼：“我猜测是三哥陆霖。”

        林彦的猜测并没有错，从一开始，赵绝就是陆霖的人，他们相识于微时，乃至交好友。赵绝愿意入朝为官，也是因为陆霖的原因。

        而那份所谓的圣旨就是因为陆霖知道陆铮与林彦的关系，他想让陆铮即便坐上帝位也寝食难安。如今陆霖被囚禁，赵绝所要谋划的恐怕还有更多，京都城并不会因为陆彦的离开就变得太平。

        但那些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他要做回林彦了。

        一路上，林彦都在担忧陆铮的追兵，但出乎意料的，他们平安回到了大漠。那些追兵自然都被一刀给挡了下来，后来也不知道他与赵绝想了个什么法子，京都城传来了彦王爷的死讯。

        大抵是因为林彦与苏元的前半生太苦，老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竟真的让他们在大漠深处找到了罗生花。从此，两人隐姓埋名跑到了江南的一个小山村住了下来，在院子里种花养草，院后种着橘子树，偶尔还能去村口的池塘钓鱼挖藕吃。

        京都城还是会传来一些故人的消息，宋公年迈时，也会偶尔提起一些前半生的事情，思念他那位守了半辈子的先帝。

        在这里，没有什么王爷，没有什么杀手，更没有什么内侍，他们像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家，过着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这曾经是他们在绝望的黑夜中，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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