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受欢迎的请柬

“琢师兄，在吗？”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人应答，只有穿过幽静庭院的清风悄然吹过。门外的少年不放弃，执着地敲门：“琢师兄，在吗？”

        路过的人好心提醒：“莫问静，别敲了，不如上后山虚妄崖寻一寻。”

        “下了一夜的雨，我不想去后山踩一身泥回来。”莫问静丧气地和来人打了声招呼，只在原地踌躇，并不挪步。

        “琢师兄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又不管事，你找他做什么？”问话的人似是疑惑，眼里分明是好奇。

        “你肯定猜不到！流焰城来信，说是城主之子战琰过生辰，请我们沉水城赴宴。”莫问静一脸神秘，还故意顿了顿，才往房门那偏了下头，“大概会派琢师兄去。”

        周围的师兄弟大都比他灵力高，哪个不是从敲门时就竖起耳朵在听，这几句话一出来，就连对面长廊的人都围了过来。

        “流焰城？是那个常年酷热、寸草不生的流焰城吗？”

        “战琰？是那个飞扬跋扈、恃强凌弱的战琰吗？”

        “琢师兄？是我们温顺和善、寡言离群的琢师兄吗？”

        “没错，你们没有听错。”莫问静沉重地点点头，可能是觉得不够，又悲痛地摇摇头。

        一时间担心、惊疑、害怕、叹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惊呼，盖住了那声轻轻的门响。

        “找我何事？”一个清润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三声慢条斯理的敲门声。

        围着的一群人这才停下讨论，回头望去。站在门内的人眉目清俊，面带浅浅笑意，正是谢寻琢。

        他一身普通青袍，未着玉冠，只用一条简单的青色发带将长发束好。全身上下除了腰间佩剑，连一个值钱的饰物也无，如同门中最普通的低阶弟子。

        可他身量颀长，身姿静若青山，站在那里如有月辉，隐隐流光，倒不用衣衫来衬了。

        不想人就在房中，方才的话不知被听到几许，莫问静一时有些尴尬，可一想到不用往后山去，他又高兴起来：“琢师兄，师父让你去一趟议雨堂。”

        “好。”

        剩下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二人往前院去，仿佛是在目送最后一程般寂静。

        良久，细碎的讨论声才重新出现，“流焰城”三个字就像是烫手的山芋，刚出口就被忙不迭递给了其他人。

        刚进议雨堂，谢寻琢便察觉到了冷凝的气氛。

        赤色火焰幻成的文字悬立在半空，正对着座首的城主梁泊道，他缓缓摸着自己的长须，默然思索，面色不愉。

        一旁的大师兄应是才从外面回来，身上的披风沾染了蒙蒙细雨的湿润气息，手中握着一个精巧的古朴木盒，神色忧虑。

        “道师叔。”谢寻琢行礼。

        “师父。”莫问静也乖巧行礼，“琢师兄到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静儿，你先留一下。”梁泊道招手，“琢儿，此乃流焰城的请柬，你觉得如何？”

        谢寻琢脚下未动，反着看字，念出了内容：“处暑之日，吾儿战琰举行执剑礼，希望沉水城城主梁伯道能按时出席，流焰城城主战柯。”

        这请柬写的不伦不类，话也说的不客气，正如这火焰一般，灼的人面上不适。但经由他平静的语气一说，挑衅之意淡了许多。

        “言简意赅。”谢寻琢回道。

        “把师父的名字写错了。”莫问静在旁小声嘀咕，“是淡泊的泊，不是阿伯的伯。”

        听见这话，梁泊道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差了：“流焰城行事一贯气焰嚣张，可对几大城主还是有所收敛的，如今竟对我这般不客气地呼来唤去，真是越发目中无人了！”

        “虽说流焰城与我们脾性不和，但既然送来了请柬，若不赴宴怕是要落人口实，他日若以此为由寻衅生事，平白惹出事端来。”大师兄沉稳相劝。

        “一个小辈的执剑礼，交好的子辈出席即可，何需我亲自去！”梁泊道顺不下这口气，但明显松了口，“我一把老骨头了，实在不愿折腾”

        “哪里用得着麻烦师父，可我忙于师宗出关一事，不好分神。琢师弟，如今能代沉水城出席的”

        欲言又止。

        但谢寻琢早已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接过话：“此行我去。”

        “你素来不问城内俗务，恐有生疏，静儿年纪虽小，但行事灵活，就让他陪同你赴宴吧。”梁泊道挥了挥手，“这是刚刚备好的贺礼。”

        “我也要去？流焰城？”

        正认真看热闹的莫问静，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霎时心凉了半截。但刚说完就意识到这话问得多余，如果没他什么事，怎么会站到现在？

        他偷偷撇了下嘴，认命地打量起刚刚那个木盒来：“居然是长生木所造？听说有滋补灵器的作用，真是好礼！”

        “不止。”谢寻琢将盒子打开，雪白锦缎里裹着一枚灵气环绕的莹润玉佩，他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了然一笑，“闻灵玉。”

        “这么贵重？”莫问静张大了嘴。

        “交情归交情，礼数归礼数。祝二位师弟，早日平安归来。”

        “珏姐姐，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一名身着鹅黄长裙的少女，立在门口。没听见里面应话，她便推门而进，边走边找人：“珏姐姐，你在吗？”

        房内温暖亮堂，耀眼的阳光透过成片几乎落地的窗户照进来，给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没人。

        她停住脚步歪头想了想，试探地敲了敲书桌上的传音木：“珏姐姐，我是林芝，你在哪里？”

        一片安静，只有阳光中的微尘在无声飞舞。就在林芝以为自己猜错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我在慰灵阁，一会儿就好。”

        如玉石相击，清脆利落。

        听见了回答，林芝便安心地坐下来等。她身量小巧，长着讨人喜欢的鹅蛋脸，眼神天真，嘴角的梨涡因没有笑，只显露出淡淡的痕迹。

        等得有点无聊，她撑着手玩起了一旁的雪白信鸽。它已经不再喷焰火，恹恹地躺在那里哼哼，偶尔咳出几口黑烟，像是被呛到了一样，可怜兮兮。

        不多时，一声门响。

        林芝立刻回头看去，邀功般地扬起手：“珏姐姐，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进来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眉黛眼清，唇红面白。一袭齐腰黑发，未作繁复装饰，只高高束起一半。挽发的黑玉冠内里透着血色，斜插了一根古朴的玛瑙钗。

        她的身形比林芝修长不少，通身暗赤色锦衣，袖口束紧，绣有玄色火焰，如獠牙般蔓延而上。腰间垂有两枚黑玉，雕成鱼的模样，呈首尾互咬的姿态。长靴漆黑，侧边则绣着赤色千叶莲，似从脚底长出了地狱鬼花。

        女子全身上下只有赤、玄两色，推门进来时也无笑容，看上去生人勿近，煞气逼人。

        听见林芝的话，她勾唇笑了笑，凌厉之气散去不少，说了句“好”。

        “珏姐姐，你可是担心到了那里，会被人欺负？”尽管很细微，林芝还是看出了对面之人笑容不达眼底，似是情绪不高。

        这次女子是真心地笑了，这一笑如冬雪消融。她双手环抱，眉眼间是不可一世的傲气：“林芝，到了流焰城，你若报上战珏的名号，无人敢对你无礼。”

        见她笑，林芝也跟着笑，清甜的笑声冲淡了方才的郁郁气息。

        “收拾好了就出发吧。”战珏扬了扬下巴，右手随意一挥，桌上那信鸽便瞬间燃起烈火，将自己烧为一团灰烬。

        “请柬没了！”林芝低声惊呼。

        却见战珏头也不回往外走，语有冷意：“回自己家，要何请柬。”

        “说的也是。”林芝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小跑跟上，“不过，为什么要带上我呢？”

        “因为你长大了，可以面对谷外的那些危险了。”战珏放慢脚步等她。

        林芝忍不住高兴起来，像是给自己鼓劲似地握紧双手，还没等说几句表决心的话，她忽然动了动鼻子：“咦？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桂花香？”

        “是外婆，她让血月桂林的花提前开了。”战珏也闻到了，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临别礼物。

        方才去道别，外婆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皱纹仿佛石刻一样。她知道，外婆舍不得自己，可也说不出口阻拦的话，在长眠谷养病这么多年，终究到了离开的时候。

        “有点舍不得了。”林芝抿着嘴，用力地闻着空中的花香。

        “舍不得，就多闻闻。”

        “珏姐姐，听说出了谷的人，只有成了死人才能回来，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你会害怕吗？”不明情绪的声音传来，可转眼战珏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说笑模样，“下次回来，可就是收尸的时候了。”

        “不害怕，能回来就行！”林芝勇敢地摇摇头，她现在对另一件事更好奇，“我听说外面的人都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比如素衣仙子、魔琴雅士，听上去特别有排面，是真的吗？”

        “没错，不过你说的这两个人，已经老得入土了。”战珏嫌弃地摇摇头，她一贯不喜这种酸文腐字的称呼。

        “珏姐姐，那你在外面特别有排面的名号是什么呢？”

        “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啊？不记得了”林芝有点遗憾，“那即将要办寿宴的那位战琰呢？”

        “林芝，你以后少和谷里那些老掉牙的东西聊天。”战珏扶额，“那叫过生辰，不叫办寿宴。”

        “哦。”林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发问，“那即将要过生辰的那位战琰呢？”

        这次战珏回答地很爽快：“爱哭鬼。”

        “好没士气的名号。”林芝困惑，“难道他的绝技是哭到敌人心软不成？”

        微风吹起战珏的头发，她收了笑意：“反正我是不会心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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